刑宗耀跟我匆匆地从机场下来一路上都黑着脸。他觉得我的想法有些天方夜谭。我也这么觉得。可我们都有一个无法回避的事实,那就是还有几百公斤炸药下落不明。当然我倒是不担心宋长风会傻到捆着炸药去炸看守所。估计他靠近看守所一百米就会比击毙。而是他会利用这些炸药作为筹码逼我们把宋长雪从看守所里提出来见他。这倒也不是宋长风真的疯了。按照他的聪明才智可能早在爆炸案发生后就会通过各种渠道润出去。他有足够的人脉和资本实现这一点。就凭借现在的技侦手段,不可能我们找了这么久一点消息也没有。可他想走,有人未必想让他走。即便走了他也得回来。因为不幸被我言中,在这场博弈中真的有第三方势力,他处心积虑地谋划了这么久,不可能想不到宋长风会逃跑。那自然的对方有的是手段让宋长风回来。
当然支持我这个论点的还是宋长雪今天落网了。从他通过皮包公司用匿名股权的方式控制那些村镇银行摆明了早就给自己以后跑路做好了铺垫。按照常规剧情,他作为这些银行的老板是知道会在何时暴雷的。所以他早就应该润走了。拿着坑蒙拐骗来的钱去国外享受他的花花世界这才正常。可他非但没走,还搞了一出蹩脚的勒索企图用宋长风手里的钱来填他的窟窿。这是他良心发现了么?当然不是,是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走不了了。他在想尽办法让这个雷晚一点爆。
刑宗耀看了一眼手表现在已经是17日晚上九点。他下飞机第一件事就打开手机看信息。我看到他的神态很紧张。就跟第一次给女神发消息等待女神的回信一样。又怕女神不回消息可还怕女神拒绝自己。等看完消息我看到他长松了一口气。这不到一个小时的航程可以用坐如针毡来形容。他看我悠哉地走着就问道:“你这算命的算得准不准啊?这宋长风怎么还没一点动静?”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苦笑着说道:“刑总。我算命也不是专业的啊。我要的能掐会算早就去当神棍了。人家一天可比我赚得多。就我们县张村的那个白莲花,给人算命一天少说也有大几百。”
刑宗耀听完一阵无语。我知道他在纠结什么。如果不幸被我言中,此时省城的所有警察就应该进入一级勤务状态。并且要动员必要的物质和设施为即将可能发生的突发事件做准备。可问题麻烦在于他也不能百分百确认我说的是真的。不然跟领导怎么汇报?有个法医突然开窍了给算了一挂,今天全城进入紧急状态?估计领导听了直接拿鞋底把你抽出来。可要是不准备,万一真被我说中了,那到时候一抓瞎,指不定要惹出来什么乱子。还有一个不确定因素就是宋长风会在哪里出现?万一他不在省城回到了隐德县,这让人怎么准备?
我问道:“不是去找宋希胜了么?他要是没问题应该一找一个准的。”
刑宗耀此时又开始看手机,多半是还没有宋希胜的消息,如果有了他也不会这么焦虑。
我又问道:“宋长雪那边怎么说?如果我猜对了,他现在应该知道他被算计了。不会不跟我们配合的。”
刑宗耀不耐烦地说道:“还在提审,没消息。”
找了个能抽烟的地方他抽了两根烟,眼看已经快十点了。他一咬牙一跺脚说道:“你小子最好算到准。回省厅。”
晚上11点多一点我们从机场回到了省厅。我看着刑宗耀在办公室绕了两圈后终于艰难地拿起来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等了片刻后电话一接通,他立马弓腰说道:“领导,很抱歉。这么晚打扰您。我这边有一个紧急情况要跟您汇报一下。……。”
我站在他办公室的门外抽烟,看着老邢的样子就像第一次跟女神表白一样。支支吾吾的好像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但是又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估计是那边等的不耐烦了,老邢终于一口气说了出来。之后整个办公室死一样的寂静。就连地板掉一个针都能听到。
我在一旁琢磨我这次造孽造大了。万一我猜错了,这个事估计能在省厅被当笑话传很久很久。
就在我还幸灾乐祸的时候刑宗耀走到我身边突然把手机递给了我说道:“邹总要找你谈话。”
我直接愣住了。琢磨躲反正是躲不过去了。于是硬着头皮说道:“邹总您好。我是辜定县刑侦大队副队长程远。”
电话那头说道:“我知道你。前天晚上立了大功。我是想问你,你到底有多少把握?”
我硬着头皮说道:“报告领导,没有一点。”
电话那头直接被我干沉默了。这一刻我都觉得我的警察生涯是不是从今天晚上就该结束了。
几秒之后电话那头说道:“把电话给刑宗耀。”
我赶忙把这个烫手的山芋递给了他。刑宗耀接过电话后一个劲地点头。不过脸色是越来越难看。随后刑宗耀挂断了电话。他如释重负地说道:“尽人事,安天命吧。我们去看守所。”只是他刚说道这里,电话突然响起。他慌忙地接起来后听了两句说道:“那好,我等您。”
大概二十分钟后一个五十多岁满头白发的中年人穿着警服出现在刑宗耀的办公室门口。我知道他是我们刑侦张总队的队长邹梅生。刑宗耀赶忙迎了上去,邹梅生没多说话,直接带着我们转身进入了他的办公室。随后他在办工作后的柜子里找出来一张省会的地图铺在了桌子上。随手拿起一支铅笔凝视着地图问道:“你们说现在对方至少还有四百公斤的炸药?”
刑宗耀点了点头说道:“大概是这个数目。”
邹梅生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说道:“这点炸药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现在车站、机场他是没机会靠近的。次要的攻击目标就是学校。不过现在是暑假。这种可能性不大。他既然想跟我们谈判见到宋长雪,那他应该会把这点炸药的威力最大化。我担心的是西山的几个化工厂搞不好会成为他的攻击目标。他要是单枪匹马这种可能性不是很大。就怕他还有同伙。可问题是他的目的是跟宋长雪同归于尽。没有人会这么不要命帮他吧。这样,先让西山分局的同志们进入紧急状态。现在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能拿着老百姓的生命安全去赌呀。老邢啊,你再催一下首都那边。落实一下宋希胜的下落。我去汇报联络。你催完后直接去看守所。看看宋长雪那边到底是什么反应。”
刑宗耀立马说道:“明白。”
随后他带着我出门打电话。然而这次打完刑宗耀的脸色就黑得能滴下墨来。他直接转身回到了邹梅生的办公室说道:“邹总。首都那边传来消息。宋希胜没有找到。他最后一次通话是在7月8日。目前手机信号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家里。可家里没有人。根据小区的物业监控,他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回去过了。”
邹梅生听完后说道:“我去西山。有情况联络。”说完就匆匆离开了。
我跟刑宗耀开车朝着市看守所而去,此时已经过了十二点。路上基本没什么车。可当我们还没有到看守所门口刑宗耀的手机突然响起。他接起来听了两句后脸色骤然一变。然后挂了电话原地直接掉头。然后他对我说道:“你以后还是别当法医了。不行辞职去算命吧。我感觉你有这个天赋。宋长风出现了。在西山瑞斌化工厂。”
我愣了一下。突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随后我用手机搜索了一下瑞斌化工厂刚落地的心瞬间又被悬了起来。这个化工厂主要生产烧碱、液氯、盐酸、四氯化碳、氢气等20多种产品,这些东西全部属于危险化工品。按照危险化工品生产管理的规定一般都是销售多少生产多少。不允许有库存积压。可这个点工厂有没有库存还不好说。
刑宗耀看我一脸菜色就问道:“你怎么了?”
我说道:“宋希胜的目标是宋长风和宋长雪都死。那炸弹大概是见到宋长雪一定会炸。如果在别的地方我们处理不妥当,炸也就炸了。可万一在化工厂炸了。恐怕后果及其严重。”
刑宗耀面无表情地说道:“空气中每立方米氯气的含量只要超过2.5毫克,就会危及人的生命安全。一吨的液氯泄露为例,五分钟的致死浓度扩散半径是33米,重病扩散浓度是132米。达到接触限制的距离是1000米。这些我比你清楚。”
我问道:“那我们怎么办?”
刑宗耀突然踩了一脚刹车停住了。然后再次掉头朝着看守所方向而去。我猜到了他要干什么,眼下是个死局。宋长风的任务是见到宋长雪炸死他。在哪里炸对他来说都一样。我们的任务是无论如何不能爆炸。现在唯一的破局的办法要么找到始作俑者宋希胜,要么搞清楚宋希胜凭什么让宋长风言听计从。
到了看守所后因为是深夜,稍微浪费了一点时间我们才见到了宋长雪。虽然我看过他的照片,当然都是一些财经杂志的照片。上面意气风发,指点江山。而如今他换了囚服看上去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中年人,头发甚至都秃顶了,跟我有一拼。
宋长雪的精神非常不好,见到我们便不耐烦地问道:“按照规定你们要保证我的睡眠和吃饭时间,是不能连续审讯的。请你们不要知法犯法。”
刑宗耀说道:“想睡觉过了今晚你大概可以睡一辈子了。”
宋长雪听到这里瞬间精神了起来,他幽幽地望着刑宗耀问道:“什么意思?”
刑宗耀说道:“宋长风出现了。”
宋长雪听到后愣了许久,然后突然笑了起来。然后问道:“他也被你们抓了?”
刑宗耀说道:“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死不死,其实我们并不关心。就你干的那些事儿,你死了对这个社会只有积极的作用。可你的罪行只能由法律来审判。别人没有权利去剥夺你的生命。我们想知道宋希胜在什么地方?”
宋长雪听完后有些诧异,他问道:“我不明白,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刑宗耀问道:“你没有跟他接触过?”
宋长雪摇摇头说道:“并没有。我最后一次见他应该有十几年了。那还是长岭的葬礼上。”
听到这里我跟刑宗耀都感觉不可思议。于是再问了一次:“你确定?”
宋长雪狐疑地看着我们问道:“这有什么不确定的?他小屁孩一个。学习倒是挺不错的。当年是县里的高考状元,去了清华。在那之后他也没有跟我们有什么往来。”
刑宗耀说道:“你应该知道我们为什么会逮捕你。”
宋长雪摇头说道:“实在抱歉。我真的不太知道。你们今天对我的指控我一概不承认。”
此时我问道:“我只好奇一件事。你的银行即将暴雷,你为什么没有走?”
宋长雪明知故问道:“去哪儿?”
刑宗耀失去了耐心说道:“宋长风劫持了一家化工厂。他会提出诉求让你见他。然后炸死你。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么?”
“冤冤相报何时了。你们会让他炸死我?我怎么觉得有点好笑呢。”宋长雪继续说道。
我认真地说道:“我们没有跟你开玩笑。你被人算计了。他的目的就是你跟宋长风都得死。”
宋长雪冷笑道:“愿赌服输,我也无话可说。”
刑宗耀看了我一眼,显然他是不想浪费时间了。
我犹豫了一下直接问道:“如果你的家人或者重要的人被人绑架,或许我们可以帮你从这个困局中走出去。”
宋长雪愣了一下,他似乎是没有听明白我的话问道:“怎么走?怎么走是死路一条。我认了。”
听到这里刑宗耀直接起身离开了审讯室。我追出来说道:“他的情况可能跟我们想的不一样。宋希胜大概率并没有直接跟他接触。而是找了一个代理人。搞不好宋长风的情况跟他差不多。这样才能达到作案后完美隐藏自己的目的。”
刑宗耀说道:“现在大概明白他的手段了。宋长雪现在肯定觉得我们不会把他交出去。这倒是也符合常理。他现在欠一屁股债。死了我们反而说不清。所以他有恃无恐。而你们县的爆炸案在没有直接证据面前,他这种老江湖肯定不会轻易承认。”
我想了想说道:“去见宋长风把。另外如果真的是宋希胜策划的这一切。今天晚上这种收官时刻他肯定不会错过。”
刑宗耀回头看了一眼审讯室长叹了一声。宋长雪的情况究竟如何我们现在没办法仔细琢磨。或许他也知道自己被算了,可对他来说,挣扎不挣扎结果都是一样的。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刑宗耀不死心,返回到了审讯室内盯着宋长雪说道:“我们在袁初生身上发现了假遗书,上面举报了周恒。袁初生的兄弟们随后抓了宋东明。而我们发现了他们。如果我们没有抓到了李贵喜他们。你大概率会被落到他们手里。我没指望你会回答这个事情。但是我们可以做一笔交易。我会跟你的管教说把你安排到单间。你只需要告诉我们是谁在关键的时候背刺了你。”
宋长雪抬头看了刑宗耀一眼说道:“宋东明。”
刑宗耀问道:“还有别人么?”
宋长雪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说道:“还有我的傻逼儿子宋严。”
刑宗耀听到这里愣了一下,宋长雪阴森森地笑道:“你想不到吧。我也没想到。半年前我就有机会走的,结果被我这傻逼儿子举报了。我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蠢的人。真的。哎,如果我走了。这偌大的资产迟早不是他的么?你说他蠢不蠢?”
刑宗耀听完后说道:“我会遵守我的承诺。不过丑话说前面。宋长风那里的突**况如果需要你配合,还希望你能配合。”
宋长雪不屑地笑道:“你们还打算把我真的交出去啊?算了,生死有命吧。”
刑宗耀出来后就马上给专案组资料组打电话让他们找一下宋严的档案,然后我们上车朝着西山而去。路上刑宗耀说道:“在我们调查阶段,宋严一直在国外啊。他什么时候回来的?这儿子出卖老父亲是什么戏码?”
我问道:“他还有其他亲人吗?”
刑宗耀说道:“老婆早就去世了。之后他一直未婚。爱美的女人倒是很多。除了在国外的国内的基本都在监控中。这宋严是他的独子。”
我听完大概明白宋长雪这心如死灰的德行怎么来的了,这是万箭穿心啊。
因为是深夜,一路上都畅通无阻。到了西边的时候开始看到有消防车呼啸而过。路上刑宗耀询问过现场的情况。根据那边描述宋长风孤身一人,手持有一把长枪。炸弹在一个随身背包里,目测不超过30公斤。如今龟缩在液氯车间的储藏室背后。化工厂是三班倒,案发的时候正好交接班,有七个工人刚换班进入车间就被控制了。通过无人机侦查目前他情绪稳定,诡异的是到现在他还没有提出任何要求。
凌晨三点左右我们抵达了西山。外围已经被戒严。执勤的民警和社区的工作人员正在疏散附近的居民。所以交通有些混乱。我们的车根本开不进去,于是只能找了一个不碍事的地方停了车步行。半个小时后我们才到了化工厂大门口。然后费了一番功夫验证身份这才进入了现场。此时现场已经被团团包围,化工厂内基本已经没有了工人。能看到到处都是穿着防护服的警察和消防人员。
随后我们找到了邹总,听他说省委和市委的领导都已经在现场指导工作并且疏散群众。临时指挥部正在制定方案。目前突袭没有十足的把握。谈判对方又不回应,大体处于僵持状态。目前利好的消息今天生产的液氯傍晚已经被运走。目前储氯池内只有0.3吨的液氯。万一发生突**况属于可以勉强控制扩散的地步。问题是现场被劫持的七名工人目前得想办法营救。不然发生爆炸,他们肯定无法存活。
老邢看完现场的监控后小声地说道:“不对劲啊。说好的四百公斤炸药怎么就他身上背的那么一点?”
邹总说道:“除了液氯车间,化工厂以及四周都已经地毯式地搜查过一次了。没有发现其他爆炸物。”
老邢忧虑地看着我说道:“麻烦了。这里面肯定没憋好屁。”
这个时候我们看到谈判组的人垂头丧气地折返了回来。对方依旧拒绝沟通。
老邢说到:“邹总。跟上级申请一下让我去试一试。”
邹总当即边去了远处的指挥车上,片刻的功夫老邢穿着防化服靠近了车间。结果对方不开门。老邢只能折返回来。
我跟邹总说:“这个案子我基本上从头办到尾。我去试一试。”
邹总犹豫了一下后又跑去申请。等老邢回来后我换上了防化服朝着液氯车间走去。穿过了最后一道封锁线我抵达了液氯车间门口。车间其实两侧都有窗户,半中央有脚手架和喷淋系统。下方是生产设备。人质此时都被归拢在一个液氯罐附近。从我这边看不到宋长风。
我想了一下用我们县的方言喊道:“我是辜定县的。这个案子我从4号办到今天。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此时对方没有回应。我估计是没戏了。正打算用监听设备回应撤离的时候突然门被打开了。一个工人穿着工装一脸惊恐地看着我。我这才看到他的身上挂着一个砖头大小的挎包。而挎包后面扯着一根线缆一直延伸到了车间内。工人给我指了指他的挎包。我点点头。工人随后退到了门后。此时那个工人说道:“你得把衣服都脱了。要一丝不挂。”
我听完都无语了。这小子也鸡贼了。不过想想也是,他肯定猜到我会带监听设备。于是我费劲地才把身上的衣服给脱了一个干净。本来还想穿着我机器猫的**进去,结果工人给我投来了一个别难为他的眼神。我也是长叹一声,只能脱得一丝不挂。我现在只希望远处那些记录影像的把这段一会给掐了。
等我走进了车间后那个工人便回到了人堆里。此时我才看到这七个人有四个人身上有挎包。而顺着导线我便看到了躲在氯罐后面的宋长风。宋长风今年已经六十多了。不过看上还比较年轻。毕竟也是金融大鳄,平时应该会保养自己。他穿着一身连体衣,慵懒地瘫坐在地上。旁边是一把我也没见过当时看着挺高档的突击步枪。另外我看到他的腿上还有个枪套,里面有一把手枪。除此之外他的上身还套着一件防弹衣。这武装的比我是强多了。毕竟我这属于裸奔。我突然发现不穿衣服好像气势就弱了几分,我本来还想进来震慑一下他,现在突然不好意思了。
宋长风抬头看了一眼我,忍不住漏出了一抹笑容。这么一瞬间我突然感觉我不干净了。
宋长风招手说道:“过来坐。”
我也不客气,只是一屁股坐到地上屁屁凉。一想到这里是液氯车间,别回头把我屁股再腐蚀了。
宋长风问道:“看在都是老乡的面子上,你有什么想问就问吧。”
我问道:“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