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乔,乔杜里,手里夹着的烟已经燃到尽头,烧出一条长长的烟灰。
面前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表格数字,像一团纠缠不清的水草,让老乔眉间那一道悬针纹愈发深邃。
然而,他的心思却全然不在那些虚构的应收账款和供应商付款流水上。昨夜又是一场通宵的对账、凭证修补和痕迹清理,眼皮沉得像坠了铅,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王铮一早来了电话,声音透过听筒,虽然依旧沉稳,但老乔还是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像是钢丝绳被拉到了临界点。
“这两天,风声有点不对,你把去年第四季度和今年Q1那几个离岸账户进来的款子,对应的服务合同和发票底稿再理一遍,尤其是和塞浦路斯那边往来的细节,确保所有签章、日期、物流单号都对得上,不要留任何模糊地带。”
老乔含糊地应着,可喉咙里像是堵了一把沙子。
他知道王铮在担心什么。
阿龙那条线断了,司汤达那个骡子进去了,虽然暂时还没咬出什么,但就像堤坝上裂开了一道缝,谁知道下一秒会不会彻底崩溃。
还有,老家那边的几个“车手”仅仅几天就折了好几个,这一切都似乎预示着山雨欲来。
摁灭烟头,起身,走到角落那台需要用力拍打两下才能工作的复印机旁,老乔假装整理废纸,目光扫过整个办公区。
十几个员工大部分都在工位上,噼里啪啦的键盘声此起彼伏,几个东欧面孔的程序员戴着硕大的耳机,沉浸在自已的代码世界里,几个华裔的码农正围着白板写写画画低声争论着,还有一个新来的三哥小伙,对着电脑屏幕愁眉苦脸。
一切看起来和往常一样,一种忙碌而寻常的软件公司表象。
但老乔知道,这平静底下,暗流汹涌。王铮和他,就是站在旋涡边上的人,每一步都得踩得极稳,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转身,端起桌上已经凉透的、口感涩得像刷锅水般的速溶咖啡,灌了一大口,试图压下去那股从胃里泛上来的恶心感。
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王铮那间用磨砂玻璃隔出来的小办公室,虽然人不在,但老乔能感觉到,王铮此刻一定也和他一样,像一只察觉到猎人靠近的困兽,表面镇静,内里都在紧绷着。
就在这时,办公区入口处,那扇平日里鲜有陌生面孔推开的磨砂玻璃门,发出了“吱呀”一声轻响,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声音不大,但在老乔此刻异常敏感的听觉里,却不啻于一声惊雷。
他猛地抬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了一下,瞬间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敲起鼓来。
来了三个人。当先的是个一看便知是吃公家饭的中年男人,穿着件半旧不新的夹克,肩膀宽阔,带着些痞气,他旁边是个更年轻的,金丝眼镜,面色有些苍白,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第三个块头更大,沉默地跟在侧后方。
前台的小姑娘显然有些无措,试图阻拦,“先生们,请问有预约吗?”
夹克男亮出了一个证件皮夹,“苏格兰场,经济犯罪调查科,卡尔顿。这位是金融服务监管局(FSA)的哈里森先生,你们老板在么?”
几句话,让办公区里零星的键盘敲击声像被掐断了似的,瞬间安静下来。几道目光从屏幕后方小心翼翼地投来。
听到FSA和苏格兰场,老乔心里那根弦“嗡”地一声绷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