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您的意思,教授。”李乐认真地点点头,将那张写着关键词的便签夹进自已的笔记本,“我会努力去捕捉这些更微妙的、情感和意义的层面。关注事件对群体心态、圈层互动和个体意义世界的影响。”
“嗯,”克里克特似乎满意了些,重新戴上老花镜,挥了挥手,像是赶苍蝇一样,“把门带上,从外面。”
“哦,”小李一抬屁股,把又被夹住的裤衩子扥出来,带起一声轻响,站起身。
就在他准备拉开门时,克里克特仿佛不经意地又补充了一句,“另外,李,作为研究者,保持你介入的疏离感是必要的。”
“但别让这种疏离扼杀了你感知他人痛苦和挣扎的能力。否则,你和那些在金融城里对着屏幕上的数字下注的赌徒,在本质上又有什么区别?无非是你的赌注是论文,他们的是金钱而已。少被那老东西的权力和资本的狗屁逻辑污染了。”
李乐心中一动,意识到老太太或许比他想象的更清楚他在这件事中扮演的角色以及想干什么,点了点头,“谢谢教授提醒,我会注意的。”
轻轻带上门。走廊里安静而空旷。重新呼吸到相对清新的空气,李乐叹了口气。
摸出手机,看着屏幕上韩远征发来的关于给司汤达爸妈安排好了临时的公寓住处的短信,只感觉到,理论是清晰的,框架是优美的,但现实,总是如此黏稠而复杂,充满了克里克特所强调的、无法被森内特式“现实”所完全囊括的、纷繁芜杂的“人性”,要在这两者的张力中穿行了啊。
。。。。。。
伦敦金融城边缘,“以太解决方案”公司的办公室,午后阳光被厚重的防眩光玻璃滤去大半锋芒,只剩下一种缺乏温度的白,均匀地洒在深色的地毯和冰冷的服务器机柜上。
王铮坐在那张边角已有些磨损的办公桌后,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键盘,目光落在屏幕上闪过的一张张表格上,却没有焦点。
老乔坐在他对面,身子微微前倾,汇报着,声音里带着一种常年游走于灰色地带形成的谨慎。
“......国内那边,风头确实紧了不少。”老乔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家里刚传过话来,说是最近几条线上,好几个负责跑腿的车手都折了。”
“那边提醒我们,这笔已经是近期最后一趟,数额是三百个。走老渠道,分三批,化整为零,通过那几个进出口贸易公司对敲过来。后面的,让咱们先静默,等通知,啥时候风过去了再说。”
王铮没立刻回应,只是将目光收回,落在桌面上那份摊开的、封面印着“瀚海商贸季度财务报表”的文件夹上。
数字是精心修饰过的,每一笔资金的流入流出都披着合法贸易的外衣,但他清楚这层外衣
沉默了几秒,才开口,“流程照旧,但速度放慢,每一层都要做得更干净,票据、合同、物流单,所有细节都要经得起推敲。现在不是求快的时候,是求稳。”
“明白。”老乔点点头,“都是熟手,知道轻重。就是.....这静默期,估计短不了,咱们这边的一些.....日常开销,得提前有个准备。”
王铮抬眼看了他一下,眼神里没什么波澜,只是淡淡地说:“我心里有数。你先去安排吧,按计划进行。还有,前面那几笔,再仔细查一查,别有疏漏。”
“诶。”老乔连忙起身,微微躬了躬身子,快步离开了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王铮一人。他身体向后靠近椅背,闭上眼,揉了揉眉心。
静默期意味着资金链会暂时收紧,虽然核心业务还能维持,但一些需要现金快速周转的“外围”活动不得不暂停。这让他感到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像鞋子里一粒硌脚的沙子。
而国内渠道的突然收紧,又像一根无形的绞索,正在缓慢而坚定地收缩,以后,需要新的路径,能够承受住可能到来的压力。
想了想,坐直身体,拿起桌上的固定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听筒里传来几声等待音后,被接起,传来韩远征的声音,“诶,王总?”
“远征,是我。”王铮的语气切换成一种温和而略带关切的口吻,“没打扰你吧?”
“没,没有,怎么,是不是投资的事儿?”
“呵呵呵,这时候方便说?”
“方便,你说。”
“那什么,前几天开会,大家投票的那三个项目,Peraseonoy Cororation,还有那个Boo,最终结果出来了吗?方向定下来没有?”
电话那头,韩远征似乎正在某个略显嘈杂的环境,背景有模糊的交谈声和键盘敲击声,“哦,你不问,也就明天打算给你们这些投资人汇报。”
“都投过票了,趋势比较明显,大部分LP还是更看好Perasense的传感器网络和Autonoy Cororation的那个企业知识管理平台。”
王铮笑道,“哈,和我想的一样,那个Boo看好的人不多。”
脚步声传来,韩远征似乎换了安静的地方,“是,Boo那个快时尚电商,争议比较大,看好其增长数据但担心模式可持续性和护城河太浅的人差不多对半开,所以现阶段优先级放在后面了.......”
王铮认真听着,手指不断虚点鼠标,“嗯,Perasense的技术壁垒和背景确实有想象力,Autonoy的概念也很契合企业数字化的大趋势。接下来是怎么个章程?是准备两家都接触,还是集中火力主攻一家?”
“计划是先同时跟两家开始谈,”韩远征解释道,语气恢复了干练,“我已经让法务和负责技术的同事分别准备了更详细的尽职调查清单和Ter Sheet框架.....”
“......接下来一个礼拜,盛镕会开始和他们的创始人及核心团队进行深度访谈,重点是技术实现路径、知识产权清晰度、市场规模验证以及财务模型的稳健性。”
“不过,毕竟是早期项目,风险不小,估值和投资条款会是谈判的重点。如果条件合适,不排除两家都投......毕竟Autonoy那边我们算是跟投,省了不少事儿.....”
王铮听完,表示赞同,“谨慎点好。早期投资,赌的是人和趋势,细节决定成败。有什么需要我这边提供资源或者人脉支持的,尽管开口。”他这话说得恰到好处,既表达了支持,又明确了自已作为有限合伙人的定位,不越界干涉具体运营。
“谢啦,有需要肯定不会跟你客气,毕竟大家一起挣钱嘎。”韩远征应道,随即语气略带歉意,“哦,对了,王总,不好意思啊,这几天有点私事缠身,你前两次来基金这边,我都不在,没能碰上面。”
“没事,我也就是顺道,”王铮顺势将话题引向目标,“不过,最近忙什么呢?”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三秒,只能听到隐约的呼吸声,然后韩远征才叹了口气,“唉,是司汤达的事。就是之前一起玩过几次的那个LSE的同学,有印象?”
“你这猛地一说,我还针对不伤人,怎么,出什么事儿了?”
“嗨,惹上了刑事官司,挺麻烦的。”
王铮的声音依旧保持着平稳的关切,“刑事官司?这么麻烦?”问得自然,仿佛只是出于对圈内人的带着八卦的热心。
“具体案情还在调查,不方便细说。反正就是.....涉嫌帮人运了些不该运的东西,金额挺大,人被帽子抓了,现在拘着呢。”韩远征的语气里透着一种无奈,“他父母从国内赶过来了,人生地不熟,语言又不通,我们几个朋友这几天就帮着跑跑腿,联系律师,安顿他父母什么的。”
“这么严重?人现在怎么样?律师找好了吗?这种案子,律师很关键。”
“人还好,就是压力巨大。律师....李乐不知道通过什么关系,帮忙联系了一位御用大律师,级别很高,但费用也,唉,他父母正在想办法。现在刚进入司法程序,后面还有得熬。”
“御用大律师?那确实.....费用不是个小数目。”王铮沉吟道,用一种为难与仗义之间的权衡的叮嘱,“远征,这种事情,朋友能帮一点是一点。如果他们在经济上或者别的方面有什么难处,跟我说。虽然我能力有限,但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韩远征连忙说,“王总,你有这份心就够了。目前暂时还不用,他父母正在想办法凑钱,我们几个同学也凑了点,算是尽份心意。后续看情况吧,真有需要,我再跟你说。谢谢你啊!”
“别客气,应该的。”王铮温和地说,“那你自已也多注意休息,别太累了。基金那边的事情,你多费心。”
“好,放心,还有盛镕张罗着呢。”
挂了电话,王铮脸上那层温和关切的面具瞬间褪去,变得毫无表情。
李乐竟然能联系到御用大律师?这有点出乎他的意料。韩远征虽然表示暂时不需要帮助,但这种不确定性本身就是风险。司汤达知道多少?会不会在压力下说出什么?或者说,司汤达背后还有他不知道的牵扯?
沉吟片刻,拿起手机,又快速拨通了另一个号码。这次,响了很久才被接通,背景音嘈杂,带着隐约的音乐声和碰撞声。
“喂?”阿龙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懒散的不耐烦。
“是我。”王铮的声音瞬间冷了下去,“你那边怎么回事?阿康什么时候走?为什么还在伦敦晃悠?等着帽子顺藤摸瓜请他去喝茶吗?”
电话那头传来阿龙满不在乎的声音:“阿彪有他的事要处理,用不着你教我怎么做事的。帽子子那边,我有分寸。”
“分寸?”王铮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你的分寸就是留个活靶子在警察眼皮底下?我告诉你,阿龙,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国内的水房刚刚断流,伦敦这边要是再出纰漏,你我谁都跑不了!马上让阿彪离开英国,越远越好,没有我的通知,不许回来!”
“王铮,你他妈少用这种口气命令我!”阿龙的声音也提高了八度,带着被冒犯的恼怒,“伦敦的事儿,你我各自一条线,老子的人老子说了算!该怎么擦屁股,我比你清楚!”
“清楚?”王铮冷笑一声,“你要是真清楚,就不会让司汤达这种雏儿去碰那么扎眼的东西!别忘了,司汤达见过阿彪,警方只要画出模拟画像...现在立刻,让阿彪走。如果因为他出了任何问题,后果你自已承担。”
“你威胁我?”
“我说的是事实。”王铮一字一顿,“给你两天时间安排,这是最后通牒。”
电话那头传来阿龙粗重的呼吸声,僵持了几秒钟,阿龙才恶狠狠地甩下一句,“行!王铮,你牛逼,但你也别忘了,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记住我的话。”王铮说完,不等阿龙再回应,直接挂断了电话。他将手机重重地拍在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办公室里重新陷入死寂。
窗外的阳光依旧苍白,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射在光洁的地板上,像一个沉默而狰狞的符号。
没来由的,王铮的心里闪过一丝悸动,转瞬即逝。
。。。。。。
而在王铮和阿龙在电话里争执的时候,在唐人街,文兴酒楼的茶室里,李乐正在捏着白瓷茶盏,来了个韩信点兵。
然后双手执杯,送到一人身前,笑道,“姨,您尝尝,凤凰单枞黄枝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