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散了吧。”
柳玉梅将堆在自己面前的这沓钱拿起来,拉开四方桌中间的抽屉,将钱放进去后闭合。
屋后稻田里连续迸发出诡异的动静,让她一整个上午都有些心神不宁。
这心思一旦不在牌桌上,就难免赢得多,恨不得把把胡。
临近午饭点,老姊妹们也就照例散场,先各回各家,等下午再来。
柳玉梅起身走进东屋,在供桌前坐下,捏起片银酥卷,咬了一口。
外头,传来脚步声。
阿璃抱着一尊血瓷瓶,走进了屋。
柳玉梅眼角抽了抽。
关键是第一眼,老太太没瞧出上面有封印。
要知道,这玩意儿稍有不慎,莫思源村了,就是整个石南镇,怕是都得一下子给笼进去。
自家宝贝孙女,却大大咧咧的当花瓶似的,把它抱在怀里。
阿璃先向左看向卧室,又向右看了看储藏室,最后向前走了几步,将血瓷瓶摆在了供桌上。
随后,阿璃转身出了东屋,走向厨房。
柳玉梅用帕子擦了擦手,看着这血瓷瓶。
要是搁过去,两家龙王之灵还在,这邪物摆这儿也就摆了,不可能会出什么问题,列祖列宗的眼睛都盯着呢。
可现在,供桌就剩个形式,可不能就这么随意摆着。
柳玉梅将手伸向血瓷瓶,指尖流转出淡淡绿色光泽,但在触及到血瓷瓶瓶身时,瓷瓶溢出血光,将柳玉梅指尖的封印之力抵消。
老太太目光一凝,将手收回,放在鼻下闻了闻。
“居然是内部封印,用的还是血纹……远的血。”
情书,她年轻时不知收到过多少,都懒得拆开看。
想给自己送礼物的,那就更多了,什么稀世珍宝,她也都不稀罕。
但柳玉梅还真没料到,这世上居然会有用血将情书写在一尊邪器上的礼物。
她自是知道这是远特意安排给阿璃,以增强阿璃走江能力的,但在选择时,里头必然也倾注了远的心意。
联想起俩孩子过去的那些互动,柳玉梅只能看着上方的牌位们,发出一声感慨:
“老了老了啊,是真看不懂现在的年轻人了。”
阿璃进了厨房后,先取了些药材,将炉引燃后把药锅放上去煎药。
刘姨站在旁边,丝毫没有要上去帮忙的意思。
有时候,这药煎的,就是一个原汁原味,连煎药者的味道都不能混。
阿璃拿起厨房门口的工具篮,走了出去,一个人下了坝子,离开家。
刘姨闻了闻:“这是补气血的引子,阿璃应该是去大胡子家药园里挖新鲜的主药了,远是受伤了失血过多?”
“有吃的么?”秦叔出现在厨房外,“给我拿点,我给三江叔带些过去。”
刘姨疑惑道:“你不是跟着三江叔坐斋去了么?”
秦叔:“主家那边没算好亲朋数,来的客有点多,我们和白事队的桌席被顶了,主家给折了钱。我这是回来拉第二批纸扎的,三江叔让我顺便在家里带点饭过去给他和山大爷。”
刘姨:“你等着,我给你装。”
秦叔:“嗯。”
刘姨先从锅里盛了饭菜,放在灶边:“你先把你的吃了,他们的我再拿食盒放,给三江叔配点花生米儿和酒,他下午坐那儿念经时念得香。”
“好。”
秦叔在灶边坐下来,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刘姨:“你上午跟着三江叔出门后,不晓得屋后发生了多少次大动静,一个比一个凶,我都担心到现在了。”
秦叔:“远做事,哪里需要你跟着操心?”
刘姨:“要是不需要操心,你咋就回来了?”
秦叔愣了一下,随即明悟过来点头道:“确实。”
刘姨:“不过现在也没事儿了。”
秦叔:“那就好。”
快速把自己的饭吃完了,秦叔出去装纸扎。
这时,正好润生和阿友刚在河边洗了澡回来。
润生见状,马上将提在手里的鞋子装好,过来一起帮忙。
秦叔装好车后,润生走到前面,抓住车把,将板车提起。
“下午没事了?”
“嗯,远没事了,让我们自己休息。”
“行,走着。”
刘姨将食盒放在了板车上,对林书友招手道:
“阿友,厨房的灯不亮了,插座里头也没电,你赶紧给修修。”
“好,我看看。”
润生将板车拉下了坝子,走得很稳。
秦叔跟在后面,一只手搭在车上,算是意思着扶一把。
二人间的技艺传授发生在远点灯走江之后,故而二人之间暂时还不能以师徒相称。
但润生一直把秦叔当自己的师父,所以润生也是家里干活儿最积极的一个,甭管是地里的还是买卖上的。
因为他知道,这些活儿他不干,那就是秦叔干,当徒弟的总不好意思坐那儿歇着眼睁睁看着师父在那里忙碌。
秋风渐起。
起初,秦叔还没察觉到什么,但走着走着,秦叔瞧见两侧村道上的叶明明是在往后飘,可自己体感上的风,却是从身后吹来。
稍微认真一点看一下。
秦叔的脸色,
一下子就变得更认真了。
这风,的确是从前面朝这里吹来的,但在经过润生身边时,却柔顺地向两侧分开,自后方形成倒卷。
这样不仅能剔除掉逆风的阻力,更能借起风势。
不会特意这么做的,特意这么做的所费的力气成本,比这点风阻和风推收益要高多了。
润生的性格,秦叔又很清楚,他绝不是故意在自己面前显摆。
这就只剩下一个可能,那就是现在的润生,已经能将对周遭气势的掌控,融入到与呼吸一般近似本能的程度。
非刻意如此,而是他在这里,就合该如此。
早上出门时,自己才看见润生载着山大爷过来,那时候的润生,身上还没这种变化。
结果半天不见,自己这徒弟就脱胎换骨了?
阵法师、术法师这类人,确实会讲究个顿悟,追求一念天地宽。
但武夫能不能顿悟,别人不知道,他秦力能不知道么?
武夫的顿悟都是滞后的,是将身体打磨积攒到一定阶段后,再补上意识,达成身与意的突破。
没听过谁能靠在家思考领悟,就能成武夫强者的。
要是可以这样,那自家远还在等什么,不早体魄起飞了?
再者,秦叔也不觉得自己这徒弟,有能触发顿悟的脑子。
他当初教润生功夫时,就是觉得润生悟性不够,这才选择拿棺材钉开凿,帮他领悟,并非是所有秦家人练武都要给自己身上戳孔。
就这,他还特意避开了脑门上开气门,生怕给这本就不太聪明的徒弟给弄得更笨了。
秦叔仰起头,一缕风自他身边凝聚,朝着润生拂去,润生身上也出现了一缕风,与其抵消。
三缕风自秦叔身边凝聚,吹去,润生身边也出现了三缕风,再次抵消。
如果先前,秦叔只是对润生的实力骤然提升而感到惊喜与疑惑,那么现在,秦叔眼里就流露出了激动与忐忑!
他隐隐猜到了一个可能,这个可能,对他而言,有着超乎寻常的意义。
九缕风凝聚,向润生拂去,润生身边也浮现出了九缕风,一缕缕,无一遗漏,全部解除。
这次,秦叔没有让风就此抵消,而是微微施力,润生那边的风也没有抵消,继续僵持。
冥冥中,一前一后的二人身上,各有九条黑色的影子释出,互相角力。
但秦叔这里是九条恶蛟虚影,而润生那里毕竟是以次充好的样子货,甚至是假货。
润生身上的衣服被吹起,露出了里面狰狞的疤痕。
这下,润生终于停下脚步,他感受到了磅礴压力。
先前,他对来自秦叔的试探,毫无察觉。
润生回过头,不解地看向秦叔。
秦叔将一切驱散,挥了挥手,示意继续往前走。
润生点了点头,再次拉起板车向前。
秦叔一只手,捂住自己胸口。
九缕风,以及润生身上刚刚显露出的疤痕,明了一件事:自己这徒弟,走上了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路。
自己走的,可不是什么秦家正统道路啊,他是当年走江失败后,郁结至今,放下一切顿悟后强行走出的一条歧路。
结果没多久,回头一看,自己这徒弟居然也站在了这条歧路的起点。
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若是人们只走这条路,那这条路就成了正统,无论它多崎。
秦叔打开食盒,把刘姨给三江叔准备的酒取出来,拧开,自己喝了起来。
他秦力,本该是秦家历史上一个无足轻重的失意过客,没想到,却成了秦家一脉的开创者。
激动亢奋之下,秦力一不心把酒给喝完了。
“唉,这是三江叔下花生米的酒啊……”
秦力将那盘花生也端了起来,一边跟着润生走一边往嘴里丢:
“没了酒,那三江叔这盘花生也用不到了。”
家里厨房门口,刘姨在那儿磕着瓜子。
陈曦鸢将灶台炸了后,连带着把厨房里的电路也弄出了问题。
林书友正在检查哪里出问题,不停伸手去摸电线。
哈,找到了。
这一抓,林书友眉心印记闪烁。
刘姨停下嗑瓜子的动作。
她瞧见林书友,把一团电,抓在了指尖。
刘姨第一反应是,阿友是被电多了,电出了感悟。
但她马上就意识到,这不是感悟,因为有一层浓郁的鬼气,将那些电蛇包裹使其不至于消散。
“嘿嘿。”
林书友觉得很有趣,把抓着电的手,往自己头顶靠了靠,再抬眼,瞧着自己的刘海慢慢上翘
这个好,以后想烫头发不用去理发店了。
紧接着,阿友把手送到嘴边,对着它吹了一口气。
“嗡。”
电蛇窜出,击打在了前方桌上,将上面摆着的油罐以及各种调料瓶砸了个稀巴烂。
林书友:“……”
……
离开道场后,赵毅没从前面走,而是从稻田里绕行。
从前面走,还得见到柳老夫人与刘姨,还得再打招呼,赵毅现在只想一个人静静。
先一步奔跑回去的徐明,把拖拉机开过来了,驾驶座旁边,还放着一个大包裹,里面是老田头提前做好打包的点心。
这明,赵毅在今儿个观摩之前,就预判到自己会很想离开。
其余人,都在拖拉机那里等待,赵毅与李追远则故意放慢脚步,慢慢朝那边走。
“唉,真是想家了,想家门口的那条瀑布了。”
“快点走吧,别再抒情了。”
“姓李的,其实你的团队里,现在有一个最大的弱点,你知道是什么吗?”
李追远没回答。
“那就是你李追远。”
赵毅抬头望了望天:“我该不该感慨一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姓李的,你跟我句交心的话,你恨不,后悔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