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强迫自己停下,身体因极度的恐惧和克制而微微颤抖,他再次鼓起全部的勇气,问出了那个决定自己命运的终极问题。
……你会不会吃我?
问出这句话后,陈楚全身的肌肉都绷紧到了极限,精神力高度集中,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到来的任何攻击,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巨大的漩涡,仿佛要从那无尽的旋转中,看穿自己最终的结局。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但这一次,沉默的时间似乎没有那么漫长,那个厚重的声音再次响起,依然是简洁的两个字,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亘古不变的金属质感。
不会。
为什么?
陈楚几乎是脱口而出,巨大的反差让他一瞬间忘记了恐惧,心中涌起一股劫后余生的狂喜。
不会?
为什么不会?
难道是因为自己太渺小,不够它塞牙缝?
还是因为它此刻已经吃饱了?
无数个念头在陈楚脑海中闪过,每一个都充满了不确定性。
然而,天犼接下来的回答,却像一颗超新星爆发,瞬间摧毁了他刚刚建立起来的所有认知和情绪,将他的整个世界观炸得粉碎。
因为,我们是同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伸成了无限长,陈楚脸上的狂喜表情彻底石化,凝固成了一副极度荒诞和不可思议的面具。他的大脑,在处理完这句话的信息后,彻底宕机了,思维的齿轮仿佛被卡死,发出了刺耳的尖啸,然后陷入一片死寂的空白。
同类?
我们……是同类?
他,陈楚,一个人类,一个从实验室里被养父带出来的孤儿,一个在行尸岛上长大的幸存者,怎么可能和眼前这个吞噬星舰、存在了不知多少万年的宇宙神兽是?
这比听到对方要吃掉自己还要荒谬一万倍!这已经不是无厘头了,这是对生命、对物种、对整个宇宙法则的颠覆和嘲弄!他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彻底震碎,然后被揉成一团,扔进了名为的黑洞里。
他无法将自己和这个巨大的、冰冷的、以金属为食的怪物联系在一起,他是血肉之躯,有温度,有情感,需要呼吸,需要进食有机物,而对方,是一个直径五公里的金属漩涡,一个活着的黑洞,一个神话传说中的存在,他们之间唯一的共同点,可能就是都存在于这个宇宙之中,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说他是行尸,他或许还能在心理上找到一丝逻辑的支撑,毕竟,他成长的环境,他身体里可能潜藏的秘密,都与那场席卷了五大星域的行尸病毒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要说他是神兽,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然而,天犼那厚重而古老的声音,不带一丝一毫的戏谑或谎言,它就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一个如同1+1=2一样不容置疑的真理。
巨大的冲击过后,陈楚的大脑开始艰难地重启,他试图从这句颠覆三观的话语中,寻找一丝合理的解释,他想到了生物学上的定义,想到了物种的界限,想到了生命的形态,但无论从哪个角度分析,他都得不出自己与天犼是的结论。
除非的定义,并非基于血肉、形态或者物种,而是基于某种更深层次的、他所不知道的本质。
就在这时,一个被他刻意压抑在记忆深处的词语,如同幽灵般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行尸病毒。
行尸!
陈楚的心神猛地一震,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重重迷雾。他想起了《续子不语》中的记载——是僵尸进化的最终形态,由最为强大的演化而来。这个传说体系的核心,直指与之间存在着进化的、同源的关系。
而自己呢?
自己与席卷了五大星域的行尸病毒,又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的联系?
难道自己真的是行尸?
或者说,是某种更高阶的、超越了普通行尸的存在?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如同疯狂滋生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了他的整个思维,他开始不受控制地回忆起过往的种种异常。
在行尸岛上,那些令人闻风丧胆的行尸,在他面前却显得异常温顺,他记得,尸王吉米,那个拥有简单智慧的行尸指望,非但没有攻击他,反而与他建立了一种奇特而友好的关系,那时的他,将此归结为自己从小在岛上长大,身上沾染了它们熟悉的气息,但现在想来,这种解释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后来,进入五大星域,他更是创造了无数次单人追杀数十万行尸大军的,所有人都认为这是因为他实力强大,是人类的英雄,但只有他自己内心深处偶尔会闪过一丝疑惑:那些悍不畏死、只知杀戮的行尸,为什么会在面对他时,表现出一种近乎本能的畏惧?那不是对强者的畏惧,更像是一种低等生物对高等生物的、源自血脉深处的臣服与恐惧。
他一直刻意地回避着这个问题,他不愿意将自己与那些失去理智、只知啃食血肉的怪物联系在一起,他坚信自己是人类,一个拥有独立思想和丰富情感的人类,他的养父是人类,他所接受的教育是人类的文明,他所向往的一切,都是人类社会的美好。
可是,天犼的话,像一把无情的铁锤,敲碎了他自我构建的身份认同。它说,它不吃他,因为他们是。
在生物界,有一个被广泛认同的法则:稍微等级高一点的智慧动物,通常都不会捕食自己的同类。这是一种维持种群延续的本能,天犼不吃自己,唯一的解释,就是它从自己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与它同源的、本质相同的气息。
如果天犼是的宇宙形态,是僵尸进化的顶点,那么,能被它视为的自己,又是什么?
一个正在向着进化的行尸?
想到这里,陈楚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泛起一抹浓浓的苦笑,那笑意里充满了自嘲、迷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哀,他一直以自己是人类而自豪,以对抗行尸、守护人类为己任,可到头来,他最大的敌人,竟然告诉他,他们是同类。
这简直是世界上最大的讽刺。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包裹在坚硬铠甲下的双手。他能感觉到手掌的温度,能感觉到血液在血管中静静流淌。他有喜怒哀乐,有爱恨情仇。他怎么可能是那种冰冷的、没有心跳的怪物?
但他的身体,真的和普通人类一样吗?
他想起了自己那超乎常人的恢复能力,无论多重的伤,总能以惊人的速度愈合,他想起了自己那恐怖的体能和力量,远超人类生理的极限,他想起了自己对金属异能的超凡亲和力,仿佛那些冰冷的金属就是他身体的延伸。
过去,他将这一切都归功于养父在他身上进行的神秘实验,归功于他独特的异能,但现在,一个新的、更可怕的可能性摆在了他的面前:这一切的与众不同,或许并非,而是,是他作为一种更高等生命形态所天生具备的种族天赋。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行尸,但似乎,他遇到的所有离奇事件,都在以一种他无法反驳的方式,将他推向那个他最不愿承认的身份。
从尸王吉米的友善,到行尸大军的畏惧,再到此刻宇宙神兽的一句我们是同类。
证据链,似乎正在一步步地闭合。
陈楚缓缓抬起头,再次望向那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金属漩涡,这一次,他的目光中少了几分恐惧,多了几分复杂难明的审视,他不再仅仅是把它当成一个怪物,一个神兽,而是开始尝试着,把它当成一面镜子。
一面能够照出他真实身份的、来自宇宙深处的魔镜。
我……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涩无比,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想问我到底是什么,但又害怕听到那个自己无法接受的答案,他想反驳我不是你的同类,但过往的种种经历却让这句反驳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在这片死寂的金属坟场之中,在这颗星球的残骸之上,一个渺小的人类和一个宏伟的宇宙神兽,陷入了一场漫长而深刻的沉默。
这场沉默,不再是单纯的对峙,而是一场关于的、痛苦而艰难的求索。
陈楚知道,从今天起,他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心安理得地认为自己是一个纯粹的人类了,这两个字,像一道无法愈合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他的灵魂之上,将迫使他重新审视自己存在的意义,以及他与这个世界、与行尸、乃至与整个宇宙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