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番外四 结伴远行
十月间,天凉下来了。
前些天下过一场雨,之后阴了两天,今儿才出太阳,然而风大,明晃晃的太阳照着也没什么温度,石慧在院子里坐一会儿,被冷风吹得直流鼻涕,她只得拿着做长靴的牛皮进屋。
西北边跑来一串小孩,跑在小孩前面的还有几只狗,卧在草垛上晒太阳的两只黑狗猛地叫起来,石慧闻声放下手上的针线和牛皮,忙开门出去。
小核桃大声呵斥叔爷家的两只懒狗,她领着一帮小伙伴大摇大摆靠近小院,一看见人,她立马露出笑:“二堂婶,你在家啊?我婶婶和我小叔带牛驮烛台回来了,她让我们挨家挨户通知一声,你得空就去拿。”
“好,我这就去。”石慧应下,她又问:“去哪儿领?演武场上?”
小核桃点头,她手一挥,说:“走,我们去下一家。”
一群高矮不一的小孩像一群小耗踢踢踏踏跑过去,石慧这才发现她家的青果也在其中,这小子愣头愣脑的,路过自家门口像是路过外人家,看见她目不斜视像是不认识。啧!帮陵长大人跑腿传话,到他这儿像是给皇帝老爷传圣旨,一副正义凛然的狗腿样。
石慧满腹嘀咕,见到陶椿的时候,她玩笑说:“陵里的小孩都被你哄傻了,一牵扯公事,个个没有私心。”
“这话咋说?”陶椿问。
石慧把青果的表现说给她听,“我晚上倒要审审他,看他还认不认识我。”
“小孩抹不开面子,他在小伙伴面前要面子,在家的时候能亲亲热热地喊婶娘,出门在外要维护他塑造的形象,尤其是在比他大的小伙伴面前。”陶椿了解这种心态,她笑着说:“别说小孩,就是狗在狗群里看见主人都不爱搭理,有时候也当不认识,尤其是你喊它的时候。像我家黑狼黑豹,在家里是臭狗憨狗,在狗群它指不定吹捧自己在家是狼哥豹哥或狼爷豹爷。狼爷豹爷哪能在狗兄弟面前对主人摇尾乞怜,多丢脸,只能装不认识。”
在场的人闻言无不笑出声。
“难怪你能把一帮小孩哄得服服帖帖的,对付他们手拿把掐啊。”石慧笑道。
邬常安看陶椿一眼,心想何止啊,陵里哪个人不被她哄得服服帖帖的,都突显不出他的特别了。
闲聊一会儿,演武场上的人越聚越多,陶椿着手分发烛台,自从定远侯陵在中秋节大量售卖蜡烛,公主陵相应地开始着手烧制烛台。为烧制烛台,邬常安带着几个学徒特意炮制出三十来个木模具,有三臂烛台和四臂烛台,出模后还可以人工再添烛臂。今天被邬常安和陶椿亲手捧回来的两架烛台是十二臂,上下四层,可同时燃烧十二根蜡烛,这两架烛台是特意为祭祀烧制的,一下山就送进陵殿了。
“咱们自己用的烛台是三臂和四臂的,每户可分三架,你们自己拿。”陶椿宣布,“至于要三臂还是四臂,你们自个斟酌。”
“我要两个三臂的,一个四臂的。”石慧从筐中拿走三个,烛台底座大,烛臂粗长,拿在手上沉甸甸的。她想象一下三四根蜡烛同时燃烧的场景,指定一整间屋都是亮堂的。
“我要去河边看一下清洗羽绒的,你是随我一起去,还是直接回家?”陶椿问邬常安。
邬常安看一眼排队拿烛台的人,这儿无需他盯着,不过他得把十二头大青牛送上山,这是胡青峰的宝贝疙瘩,饿着了渴着了,胡青峰要发疯。
“我送牛上山。”他说。
陶椿闻言先一步离开。
石慧盯着她呢,陶椿一走,她立马跟上。
“弟妹,山里的陶器烧够数了吗?”石慧问。
“烛台烧够数了,鸳鸯锅也差不多了,澡缸还差得远。”年前只剩两三个集市了,今年的制陶任务已完成九成。
石慧“噢”一声,她又问:“今年你还熬牛油火锅料卖吗?”
陶椿不确定,据她在集市上听到的风声,好似火锅料的方子已经被外陵的陵户琢磨出七八成,陵户们私下熬的火锅料跟她卖的火锅料味道相差不大,她估摸着今年火锅料生意应该不怎样。除了那些极致追求味蕾满足的陵户和厨艺极差的陵户,想来没多少人再来换火锅料。不过她也不失落,去年和今年开春,火锅料生意陆陆续续替她赚四千多斤粮食,家里的仓房装不下,她转手还卖出三千斤,这个点子换得的报酬超她预料,不再赚钱也值了。
“你要说什么?”陶椿问她,石慧一脸欲言又止,问的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应该还有其他目的。
“什么都瞒不了你。”石慧吹捧一句,她不再兜圈子,直接说:“我跟你二堂哥这不是打算下雪后去旁的陵收羊肠子嘛,但我跟他除了出山念书,就没再出过远门,尤其还是两人独行。你叔婶一直担心我俩路上遇到野兽,或是迷路冻死在山里,说多了我跟你二堂哥也提心吊胆的。我想着下雪后,巡山队也不用进山巡逻了,你看能不能给我安排三五个人陪我出行?”
陶椿没立即答复,她说让她想想。
二人一同前往河边,去年种植水稻的河滩今年没种庄稼,源于今年三月陶椿回娘家时又从娘家带回半麻袋择洗干净的鹅绒。去年娘家送来的鹅绒拿回来后放仓房里都放忘了,但陶母不知情,去年冬天宰鹅后,她把鹅绒都收集起来,经过一冬的挑拣,最后留下半袋又蓬又大的绒朵。当时陶椿已跟录事官定下四百两的油毡和油布,拿到鹅绒时,她头一个想法就是用鹅绒做羽绒睡袋,羽绒睡袋比棉花被子轻便,也方便收纳和携带,巡山的陵户进山带个睡袋,免了携带棉花褥子和棉花被的负担。
故而,陶椿跟陵里的几个管事商量后,又跟山陵使禀报一回,拿定主意把种稻的河滩回归蓄水的用途。拔河滩上的稻茬时,她暗暗吩咐几个心腹淘一淘河滩,河滩的淤泥在众人心知肚明的情况下运走许多,降水丰沛的季节,河滩蓄水齐腰深。
眼下深秋已至,河滩积水只齐腿弯深,用来清洗鸭绒和鹅绒是足够了。
这半年来,陶椿在演武场上又竖了四个告示牌,上面贴着各个陵收货的单子,比如定远侯陵收购各种兽油和黄豆、安庆公主陵收购鸭绒鹅绒、抚疆公主陵收购棉花、录事官收购各种兽皮等等。
在河滩边清洗、蒸煮、晾晒的鹅绒和鸭绒就是这半年来在集市上收购的。卖鸭绒鹅绒的陵户只洗掉了羽绒上沾的血和灰,腥臭味还在。陶椿拿到手后试着用皂角粉泡洗,洗去油脂再上锅大火蒸,脱脂晒干后,羽绒上的鸭臭味鹅腥味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皂荚的清香。
拿定方子后,陶椿安排人在河边盖一间两丈长五尺宽的土屋,去年砌在河边的灶台也用上了,羽绒先洗后蒸再晒,晒干后收进土屋里。两丈长的土屋里有个长两丈的布筒,晒干的羽绒拿到布筒口扬起,由两个力大的陵户大力扇锅盖大的竹扇,羽绒飞舞,轻的落在远处,重的落在近处,以此区分羽绒的好坏。
陶椿在河滩边转一圈,香杏拿着账本来汇报,她的针线功夫好,陶椿挑她过来接管羽绒坊管事一职。
“咱们自己陵的羽绒睡袋已经做好了,一共九十二个,每个睡袋填绒三斤半,按你说的,咱们自己用的绒都是细绒,绒朵又大又蓬。我们试着钻进去睡过,就一柱香的功夫,还给我们热出汗了。”香杏说。
陶椿让她拿一个出来看看。
香杏拿出一个鹅绒睡袋,里料是青灰色的细棉布,等分发下去,陵户们还得缝个外料套着,最外层还得再絮一层油布,免得林间露水和雨水湿了睡袋。
陶椿摸一摸厚度,一指深的蓬松度,敞开看不透光,人钻进去,估计下雪天睡在树巢里都不会受寒。
“二堂嫂,你跟我二堂哥去外陵收羊肠的时候,我跟邬常安陪你们同行。”陶椿冷不丁说起小半时辰前的事,石慧好悬没反应过来。
“你俩随我俩去?”石慧有些犹豫,“就我们四个?我跟你二堂哥要是出事了顶多爹娘伤心一两年,你要是出事了,影响可就大了。你再考虑考虑?”
陶椿笑着摇头,“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我要是出事了,陵里有不少能接棒的人,不会我没了,集市就散了。再说有这个羽绒睡袋,我们也出不了事。下雪后,蛇和熊冬眠,只要不遇到大老虎,我们就不会丧生野兽口。能爬树的野兽不多,遇到了我们就爬树,爬上树钻睡袋里,只要不缺吃食,我们就是在树上躲三天三夜问题都不大。”
“要是遇到老虎了呢?”香杏插话。
“惠陵和康陵加起来近四十个陵都没人遇到过老虎,要是这么寸被我遇上了,那是我命里该有这一劫,生来短命,就是不出陵不遇老虎也会遭蛇的毒口。”陶椿摊手,她左右看两眼,最后目光落在石慧身上,说:“我跟常安这辈子无儿无女,无子孙承欢膝下,自然也没有孩子绊住腿脚,我们余生很长,要是跟其他人一样一辈子在陵里打转,那也太可惜了。”
“对对对。”石慧极力赞同,有孩子的人要操心孩子的事,有孩子绊着,每一日都有事操心,有操不完的心。而她不生孩子,一日日守在陵里实在无趣,出陵转转再回来,说不准一两个月就没了。
与其拿命赌生孩子会不会死,她不如走出陵,拿命赌自己会不会死在山林间。若是命大不死,从此她是林间的鸟,山间的兽,又比鸟兽快活。
“那我们结伴出门。”石慧不犹豫了,她拿定主意。
陶椿看向香杏,说:“姐,你给我们准备四个睡袋,再按照我们四个的身形准备四身羽绒长袄和裤子,在下雪前交给我们就行了。”
香杏:“……行吧。”
石慧欢喜地大叫一声,她跟陶椿说她的打算,今年先把离安庆公主陵近一点的七个陵走一遭,明年再往远处走,后年可以去康陵。
陶椿觉得除了齐王陵远一点,惠陵其他的陵相隔都不远,好比成王陵和安王陵,安王陵距安庆公主陵远,但距成王陵只有一天半的路程,他们前往成王陵后可以再去安王陵,回程再从贤王陵路过,绕弯去抚疆公主陵,如此一来就靠近安庆公主陵了。
两人商量后,石慧选择由陶椿做主,按她的主意行事。
*
十月集市,康陵十三个陵和惠陵十八个陵在安庆公主陵齐聚,对于离得远的陵来说,这是年前的最后一个集市,故而各个陵来的人多,陵户们把各自积攒的山货和手艺把件都拿来了,各个陵也运来自家压箱底的特产。
比如后妃三陵一共赶来一百头大青牛,驮来果木熏制的鸡鸭鹅和野鸽子大几千只,果木熏制的鸡鸭鹅通体红亮,色泽诱人,香味勾人,挂在晾粉的竹架子上占据半边演武场,成了集市上最热闹的摊位。
再有定远侯陵驮来大几十箱蜡烛,卤豆干和豆腐豆皮二三十担,酸菜坛子绑成串,装干菜的麻袋四五十袋,引颈高歌的大白鹅上百只,打擂台似的,他们占据另一半演武场。
安庆公主陵的陵户主销吃食,他们占据陵殿外的青石路,至于陶器、花生油和菜籽油压根没摆到明面上,都留在山谷里引人过去。
其他陵没了好位置,就沿着演武场通往邬家的一条路摆摊,齐王陵这趟来得晚,卖酒的摊子摆到邬家门口了。
山陵使站在半山腰的屋顶上,从上往下看,山下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头,寒风似乎都吹不透人墙,真是热闹。
这个集市足足持续五天,各个陵满载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