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州渡口。
纵夜色昏沉,遥遥的还是能望见渡口边尽是官兵黑影,里三层外三层连成一片,像死寂的高墙。
零散灯火在水边闪动,青黛死死盯着,她呼吸加重,倦意顿消:“水边是不是停着船?”
身侧的楚卓玄看得清楚,道:“有。是一艘三层楼高的大船。”
何止是大船,简直像座水上宫殿。朱漆暗红,飞檐斗拱,气势恢宏。
青黛又问:“你可有瞧见有人往船上运什么东西?”
楚卓玄:“有。他们从渡口旁的石屋里往外搬箱子。奇怪……那石屋不对劲。”
“大箱一个个往外搬,跟不见底似的。那小屋哪里塞得下那么多东西?”
闻言,青黛不再看,转身坐进草堆里。
是……暗道。
衙门地牢有通往后山的地道,以吕成茂这本事,从后山再修一条通向渡口的暗道又何尝不可?
横跨整个兴州,将此地彻底蛀空了。
想来也是可怕,这样的大工程究竟是在何时神不知鬼不觉地起头的?
或者说,吕成茂是何时开始贪的?
普通百姓不知情。
普通百姓不可能知情。
兴州知县不知情。
吕成茂有本事让知县不知情。
楚卓玄坐到青黛身边:“一日之内,兴州城就被封了。就连你进城的消息,大概也早就传进了他们耳朵里。”
“可他们不仅敢放你入城,还敢如此大张旗鼓地转移贪款罪证。”
“纵然你我破釜沉舟……”
楚卓玄说,“阿青,他们根本不怕。”
青黛闭着眼,全当休养生息。她道:“有一才有二,总要有人把天捅破,让他尝尝害怕的滋味。”
说着,她睁开半只眼,偷睨师兄的神情,“他们不怕又怎么了?我也不怕。”
楚卓玄忧虑的神色愣在脸上,他无奈笑叹一声:“你啊你……”
他半跪着,低头摩挲剑柄,那上面的纹路已然陈旧,眼前小师妹与他过招时虎里虎气劈出来的痕迹仍十分清晰,“你初入山庄时,还是个有些胆小、却每每都要强撑脸面的小丫头。”
“怎么转眼间已这般大了?”
他深知她来时不易,更不愿看她踏错路,跌跌撞撞将一条性命赔进去。
青黛笑:“大师兄,若你是打算在此跟我互诉遗言,我可不陪你聊!”
楚卓玄脸色一红,结巴道:“小师妹你、你说什么胡话!”
青黛翘着脚丫子,悠哉悠哉道:“世人皆道磨砺催人老,于我,却并非如此。”
楚卓玄看向她。
“幼时家中遭变,往后我年岁徒增,内里始终是那个在抄家夜中惊惧的孩童。”
“我怕疼,更怕死。脑袋里除了担惊受怕,再装不下其它。”
“直至入了山庄,得两位师父、师兄师姐和瑄陵君悉心照拂,才叫我落地生根,长成了个有稍二两气魄的……剑客?”
青黛侧过脸,玩笑道,“大师兄,等我干成这一票,我可是如假包换的剑客了?”
楚卓玄又是无奈一叹,从袖中拿出一个安神香囊扔进青黛怀里:“从你决意提剑下山那刻起,你就是了。”
“是师娘为你备的。为她一番心意,你也歇息片刻吧。”
青黛抓着香囊,深深嗅了一口。
楚卓玄道:“首辅意图转移罪证的做法你也瞧见了,你想怎么做?还有,少庄主那边怎么想?需要再递一封信出去吗?”
青黛:“金银珠宝不用理会,最要紧的是拿到账本。”
“阿稷说了,他们利益相关,若那上头有关键人物的亲笔画押,再去皇帝面前告它一笔,不说彻底肃清吕党,至少能铲除一堆大小祸害。”
听着听着,楚卓玄眉梢轻动:“这些我明白了。只是……阿稷?”
两人四目相对,青黛默默补上两个字:“……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