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3章 我们的院子(1 / 2)

入伏的日头像团火,烤得院中的青石板发烫。槐花坐在葡萄架下的竹榻上,画夹支在膝头,正对着刚摘下的莲蓬勾线。翠绿的莲蓬上,莲子鼓得饱满,顶端的花瓣还带着点嫩黄,像群穿着绿裙的小姑娘,怯生生地躲在叶影里。

“傻柱在修水井的轱辘呢,”张奶奶端着个粗瓷碗从厨房出来,碗里盛着冰镇的绿豆汤,冰糖在碗底沉着,像块碎玉,“你去看看,别让他又贪凉往井里跳,去年就差点崴了脚。”槐花应着,指尖在画纸上轻轻一抹,给莲蓬的蒂部添了点赭石色,忽然想起去年傻柱为了捞掉下去的水桶,真的光脚跳进井里,上来时浑身淌着水,像条刚从河里捞出来的泥鳅。

井台边,傻柱正用机油擦轱辘上的铁链,黑色的机油沾在他手上,像戴了副薄手套。“这链得擦透了,”他边擦边念叨,“三大爷说缺了油,拉动时能多费二成力气。”槐花蹲在旁边看,铁链上的锈迹被他擦得发亮,阳光照在上面,晃得人睁不开眼。“你看这链环,”他指着其中一个说,“去年断过,我用铁丝接的,今年得换个新的,免得出事。”

三大爷背着手站在菜畦边,手里捏着把小剪刀,正给黄瓜藤打杈。“我算过,每株留三个杈最合适,多了耗养分,结的瓜条细。”他剪下根多余的藤蔓,往竹筐里一扔,“这嫩藤能喂羊,阿白最近奶少,得给它补补。”小绒不知什么时候从羊圈钻了出来,蹭着三大爷的裤腿,嘴里“咩咩”地叫,像是在讨食。

许大茂举着相机在葡萄架下转来转去,镜头对着垂下来的葡萄拍特写:“家人们看这青葡萄!挂在藤上像串绿玛瑙,再过半个月就能变紫,保准甜掉牙!”他忽然把镜头转向槐花的画夹,“快看槐花画的莲蓬,连莲子上的小坑都画出来了,比我拍的还清楚!”

小宝和弟弟举着竹竿在院里扑蜻蜓,竹竿顶端绑着个网兜,网兜里已经罩住了两只红蜻蜓,翅膀在网眼里扑腾,像撒了把碎金。“姐,你看这蜻蜓多大!”小宝举着网兜跑过来,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槐花的画纸上,洇出个小小的圆斑,“王爷爷说蜻蜓是益虫,吃蚊子,咱得放了它们不?”弟弟趴在竹榻边看画,忽然指着莲蓬说:“这莲子能吃吗?我看见三大爷昨天煮了一锅,香得很。”

傻柱擦完铁链,直起身捶了捶腰,铁轱辘在他身后转了半圈,铁链“哗啦”响,像串没系牢的铃铛。“下午去河里摸藕,”他对槐花说,“东沟的荷塘该出新藕了,三大爷说今年的藕长得比去年粗,能炖满满一锅。”槐花抬头时,正看见他脖颈上的汗珠滚进衣领,蓝布褂子的前襟已经湿透,贴在身上,能看出肋骨的轮廓,像幅刚用墨笔勾勒完的画。

张奶奶把绿豆汤倒进白瓷碗里,往每个碗里放了颗蜜枣:“快喝,解解暑,这蜜枣是前几天集上买的,甜得很。”傻柱接过碗,仰头“咕咚咕咚”喝了大半,嘴角沾着点绿豆渣,他用手背一抹,却蹭得满脸都是绿,引得小宝他们直笑。三大爷喝着汤,忽然指着院角的向日葵:“这花盘该套纸壳了,防鸟啄,我算过,套了纸壳的花盘能多收半斤籽。”

槐花翻开画夹新的一页,把傻柱修轱辘的样子画下来。他蹲在井台边,手里拿着块抹布,铁链在他腿边搭着,像条黑色的蛇,脚边的机油瓶倒了,黑色的液体在地上漫开,像朵没开好的墨花。许大茂举着相机凑过来看,指着画里的小绒说:“这小羊画得真机灵,眼睛瞪得溜圆,跟真的一样!”

晌午的日头最毒,葡萄叶都被晒得打了蔫。傻柱扛着锄头去村西头的玉米地,说是要给玉米培土,免得被风吹倒。三大爷背着水壶跟在后面,边走边数玉米的行数:“这地种了三十行玉米,每行四十二株,我算过,秋收时能收九百斤,够吃大半年。”槐花要跟着去,被张奶奶拉住:“日头太毒,你皮肤嫩,别晒脱皮了,在家画院里的石榴花吧,今早开了好几朵,红得像火。”

石榴花确实红得惹眼,单瓣的花朵张着嘴,像只只小喇叭,花瓣上的露珠被晒得发亮,像撒了把碎钻。槐花搬了把竹凳坐在石榴树下,笔尖在纸上轻轻移动,把花瓣的纹路画得清清楚楚,花蕊用藤黄点得极小,像撒了把金粉。许大茂举着相机拍她画画的侧影:“家人们看这光影!石榴花的影子落在画纸上,红一块绿一块的,比调色盘还好看!”

小宝和弟弟在树荫下玩“藏猫猫”,弟弟用块布蒙着眼睛,伸手在空气里乱抓,嘴里喊着“傻柱叔我看见你了”,却把蹲在旁边抽烟的三大爷当成了傻柱,一把抱住他的腿。三大爷被烟呛得咳嗽起来,笑着拍开他的手:“小兔崽子,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你抱,去找你傻柱叔算账去。”

傍晚,傻柱和三大爷从玉米地回来,两人的脸都晒得通红,像熟透的西红柿。“玉米培完土了,”傻柱把锄头靠在墙根,“明天再浇点水,就能踏踏实实长了。”三大爷数着水壶里剩下的水:“还剩小半碗,我算过,来回六里地,耗水两斤,这水壶的容量刚好够。”

张奶奶在厨房炖着排骨藕汤,藕是早上从集上买的,粉白的藕段在锅里翻滚,汤面上飘着层油花,香味顺着风从烟囱飘出去,引得隔壁的大黄狗趴在院门口“汪汪”叫。“快洗手吃饭,”她掀开锅盖喊,白汽裹着肉香漫出来,“傻柱多吃点,下午在地里受累了。”傻柱捧着碗蹲在门槛上吃,排骨上的肉被他啃得干干净净,连骨缝里的肉丝都用牙剔了出来,看得小宝直咽口水。

夜里,起了点风,吹得葡萄叶“沙沙”响,像谁在低声说话。槐花坐在灯下,给下午的石榴花画上色。花瓣用了大红,花蕊点了藤黄,叶子涂成深绿,叶脉用淡墨勾出,许大茂的相机落在竹榻边,镜头盖没盖,像只睁着的眼睛。傻柱在院里劈柴,斧头落下的声音“咚咚”响,和着远处的蛙鸣,像支热闹的夜曲。

三大爷的算盘响了半宿,最后在账本上记下:“修轱辘机油(五毛),排骨藕汤(三块),今日支出三块五,玉米预计增收五十斤(五块),净利润一块五,划算。”他把账本合上,对着窗外的月亮笑,觉得这账算得心里踏实。

张奶奶在灯下缝补傻柱的蓝布褂子,袖口磨破了个洞,她用青布条补成片小小的荷叶。“明天该去赶集了,”她对旁边研墨的槐花说,“给你扯块新布做件连衣裙,天热了穿凉快。”槐花点点头,目光落在画夹上的石榴花,忽然觉得,这入伏的日子就像这花朵,看着热烈,却藏着沉甸甸的甜,像傻柱啃排骨时满足的样子,像三大爷算完账后舒心的笑,像张奶奶补在袖口的荷叶,藏着不声不响的暖。

许大茂把白天拍的照片导出来,在电视上翻看着:傻柱修轱辘的背影、三大爷剪黄瓜藤的认真、孩子们扑蜻蜓的样子……最后停在槐花的画纸上:“这石榴花画得太绝了,我都能闻见香味了,这才是真正的夏天!”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傻柱就套上驴车准备去赶集。槐花背着画夹要跟着,说想画集市上的热闹。张奶奶往她兜里塞了个煮鸡蛋:“揣着路上吃,别饿肚子。”傻柱扶着车辕,见槐花过来,赶紧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腾出块最稳当的地方。驴车“咯噔咯噔”往村口走,车轱辘碾过石子路,把晨光都颠得晃悠。

槐花掀开画夹新的一页,准备画集市上的糖画、布老虎、卖西瓜的摊子。可笔尖悬在纸上,却忍不住先画了驴车辕上的红布条——那是她去年给系的,风吹日晒得褪了色,却依旧在晨光里飘得欢快,像条说不完的尾巴。

只是她没注意,画夹里那页莲蓬的画纸上,不知什么时候落了颗莲子,是小宝玩闹时掉的,圆滚滚的,像个刚写下的句号,却又带着层嫩绿色的皮,像藏着个没说出口的盼头。

驴车在晨光里晃悠,车轱辘碾过带露的石子路,发出“咯噔咯噔”的轻响。槐花坐在车沿,画夹摊在膝头,笔尖蘸了点淡墨,先勾勒出驴耳朵的轮廓——老驴的耳朵耷拉着,沾着几片草叶,看起来懒洋洋的。傻柱坐在前面赶车,蓝布褂子的袖口果然补着片青绿色的荷叶,风一吹,像真的在晃。

“傻柱,集市上有糖画人吗?”槐花抬头问,笔尖在纸上顿了顿,等着他的答案。

傻柱回头,阳光刚好落在他脸上,晒出的红晕还没褪去,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必须有!王大爷的糖画最地道,去年你不是盯着那只糖凤凰看了半天?”

槐花脸颊微热,赶紧低头继续画:“我是想画下来,又不是想吃。”话虽如此,笔尖却不自觉地在画纸上留出块空白,想着等会儿一定要把糖凤凰的位置留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