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着这帮张家人一路旅游回龙岩,跨年夜当晚在镇上定了家餐厅。小张哥一直在吹牛逼,想要说服我把喜来眠纳入张家创业系统里,未来没准他就能带着我们一路飞黄腾达,直逼上市买股,坐拥天下。
我其实大概明白事到如今,他们为什么还在迫切想要复兴张家。这个世界上你只有活得足够久的时候,才会觉得世界也就那副样子,大部分人年轻的时候会对着世界索要无度,追逐一切超出自身承受能力范围之外的东西,譬如情感无价,天地长存,自己也长生不老。但暮年之时,会发觉自己其实一辈子什么也没有得到,这个世界其实什么也给不了你,但它仿佛又把什么都给了你:抬眼间日月流转,侧耳是鸟啭虫鸣,当你以为自己终于悟到了,感慨好在此生终究不算虚度的时候,很快又会发现,自己又错了。
因为这一切都不是意义,而意义本身就是一种奇迹。
我因为各种奇迹活到了现在,想来某一日也许我也会走到光源之外,江湖的聚光灯下会迎来新一批年轻人,但你不用怕光再也照不到你,因为那道光源其实来自于太阳。
走在阳光下的我们,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们也总会在场。
晚上喝酒,不记得跑了几趟厕所,最后酒店的大厅也被我们承包下来,用作跨年晚会的表演场地。我和胖子喝得都有点多了,醉醺醺倒在沙发上,看张家这群老辈子表演他们那个年代老掉牙的节目。说实话,张家人不苟言笑的精神在这种场合里,有种别样的滑稽感,尤其你还得憋笑,一旦破了功,立马就会收获数十道死亡凝视的目光。
零点的时候外面鞭炮烟花纷飞炸响,一年的钟声落定,新一年又紧跟而上,我们看着窗外的烟花,憋了一晚的笑声才终于有理由得以释放。
我和胖子喝得脸都红了,但其实仔细回忆,我好像没有喝多少,大厅里空调打得太足,热的吧。我们两个人都撑着没睡,张家人喝酒阵仗宛如打仗,都是一海碗下肚,坐下缓一会,然后再来。
喝到最后一轮的时候,闷油瓶同我们一起站了起来,互相拿起杯子,气氛忽然安静了一下。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族长要发话说点什么。
庞大的寂静中,忽然窗外接连几道烟火飞天,火光绚烂,燃烧后的碎屑犹如流星一泻千里,外面的人在欢呼,屋里的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好像大家都有点醉了,但都碍于面子撑着不说。
这一晚的激情在最后压缩成了片刻的寂静,我们全都举杯进入贤者时间。这个时候我咳嗽了两声,耳朵里嗡嗡回响,忽然觉得,喧嚣过后,偶然寂静,也挺好的。
这个屋子里的人,似乎在此刻都化作了白花花的光团,明明安静不语,我却有点能看清无数影子在晃动。感觉真是在放烟花一样,一响就碎成尘烟,然后下一响接连不断,在张家人面前,我可能还是更像一个局外人,一个隔着冷空气仰头望天的人。
忽然手背痛了一下,发现是胖子的烟烧到了屁股,烟灰溅到我手上,微妙的痛感把我唤醒,我又想起来小时候放烟花时的场景,好像也是这样。那时候过年,放完鞭炮后那几天,总觉得少点什么,后来才明白,这种感觉其实就是空虚。
潘子曾经和我说过,他说放炮这种东西,就和人吃饱了要拉一样,痛快完事就会空虚,所以危难关头,永远要给自己肚子里留点东西。
有一种醉意席卷而来,我晃了晃脑袋,心想喝酒之前我吃东西了吗,空腹好像会醉得更快吧,还是说密闭空间下有点大脑缺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