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普、黄盖本已起身,目光不经意扫过周瑜怀中的孙绍,见那孩子眉眼飞扬,鼻梁高挺,依稀竟有当年孙策少年时的英锐之气,顿时心头一震,脚步不受控制地紧走两步,仔细端详片刻,老泪瞬间涌了上来。
“少主……”程普声音哽咽,猛地拉着黄盖再次跪倒在地,对着孙绍深深一拜,“属下程普(黄盖),拜见少主!”
孙绍虽年幼,却也知礼,被周瑜扶着小小的身子,学着大人的模样抬手虚扶:“程爷爷、黄爷爷快请起,不必多礼。”
这一声“程爷爷”,更让两位老将泣不成声。想当年孙策平定江东,何等意气风发,却英年早逝,如今见他后人有这般气象,怎能不让人感慨万千?黄盖抹了把眼泪,抬头望着孙绍,又看了看身旁的马超、周瑜,颤声道:“好……好啊!有少主在,有马将军、周都督在,江东后继有人了!”
马超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传到周瑜臂上,两人目光相触的瞬间,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默契。周瑜先俯身扶起程普,马超跟着搀起黄盖,掌心触到老将粗糙的手背时,能摸到常年握刀磨出的厚茧。
“老将军这手,护了江东多少年。”马超声音沉缓,带着敬意,“伯符的基业,有你们在,本就稳如泰山。”
周瑜接口道:“回城吧,灶上该炖着酒了,正好陪老将军们温着喝。”
程普被扶起来时还在抹泪,黄盖却梗着脖子笑:“喝!今日得好好喝几杯!看谁先醉倒!”说着拍了拍马超的胳膊,力道不轻,带着股长辈对晚辈的亲昵。
孙绍趴在周瑜肩头,偷偷扯了扯马超的衣角,小声问:“伯父,他们为什么哭呀?”
马超低头看他,眼底的暖意更浓:“因为他们守着心里的光,见着你,就像见着光又亮了些。”
江风卷着水汽扑在脸上,带着点湿意,却吹不散这片刻的热乎劲儿。队伍往城里走时,程普和黄盖的笑声混着孙绍的问话声,在江堤上荡开,比酒还醉人。
回到城中府邸,分宾主落座,侍女奉上热茶,氤氲的水汽模糊了窗棂外的天光。简单寒暄了几句沿途风物,程普便放下茶盏,直截了当地开口:“凉王远道而来,特意遣人相邀,想必有要事相商。我与公覆(黄盖字)虽已年迈,但只要是凉王吩咐,哪怕是粉身碎骨,也定当效力——当年凉王助伯符平定江东的恩情,我等片刻不敢忘。”
黄盖在旁重重点头,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程公所言极是。凉王有话不妨明说,我二人绝无二话。”
马超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抬眼与周瑜对视一眼。周瑜眼底含笑,微微颔首,示意他开口。马超心中了然,这两位老将军果然还是当年的性子,对孙策的基业忠心耿耿,对自己当年的援手也始终记挂,那份赤诚从未因岁月流逝而消减。
马超缓缓放下茶盏,青瓷杯底与案几相触发出轻响,他的声音沉稳如深潭静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两位老将军,不瞒你们说,我此番前来,心头最沉的事,便是伯符的死因。”他指尖在杯沿摩挲片刻,目光掠过案上烛火,“他走了这些年,我这个做大哥的,竟没能早些为他查清真相,这份迟来的亏欠,日夜都压在心里。”
他抬眼看向两位老将,眸色清明:“今日请二位来,正是因为我已查到些眉目。”
话音未落,程普与黄盖对视一眼,浑浊的老眼里骤然泛起水光,两人“扑通”一声齐齐跪倒在地,花白的胡须簌簌颤抖:“凉王!”程普的声音嘶哑如破锣,“主公之死绝非意外,我等四个老骨头不是不愿查,只是……只是怕搅动江东乱局,让主公辛苦打下的基业不稳啊!”黄盖紧接着叩首,额头磕在青砖上发出闷响:“如今凉王既已着手,我等愿抛却一切,助凉王彻查到底,只求还主公一个公道,让他在天有灵能得安息!”
周瑜清了清嗓子,声音低沉而清晰地述说道:“事情要从伯符兄欲报父仇、率军征讨江夏说起。那日他亲率精锐奔袭,本是十拿九稳的部署,却不料在半途遭人伏击,对方仿佛对我军行军路线了如指掌,箭矢如雨般袭来,打得我们措手不及。伯符兄虽奋力突围,却也因此受了伤。”
“后来在江上医治期间,明明伤势已渐平稳,谁知一日夜里,他所服的汤药被人动了手脚,毒势骤发,竟就此撒手人寰。那毒来得蹊跷,绝非寻常毒物,显然是有人早有预谋。”
“再到后来,孙权孙栩兄弟,连年幼的孙绍在内,竟同时遭遇刺客伏击,凶险万分。那些刺客的身手路数,竟透漏着我周家的影子。”
周瑜话锋一转,目光锐利起来:“我之所以不惜与江东那些世家撕破脸,也要护着孙绍过来,正是因为看清了这背后的勾当——那些世家忌惮孙家势大,竟不惜用如此阴狠的手段斩草除根,妄图掌控江东。若不将孙绍护在身边,恐怕伯符兄一脉,真要被他们连根拔起了。”
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压下话音里的愤懑:“这些阴谋诡计,藏在冠冕堂皇的体面之下,才更让人不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