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馗抽出巨斧,斧刃上的幽冥火渐渐平息,露出底下暗红的血痕。他低头啐了口血沫,视线扫过满地残骸,突然想起去年被困在骨链阵中的弟兄——老马的左臂被骨链勒得露出白骨,小周的魂火在锁链中挣扎成一团蓝雾,最后连灰都没剩下。那些画面与此刻消散的星火重叠在一起,让他喉头一阵发紧。
“报——”一名传令兵从谷外奔来,甲胄上沾着草屑和泥点,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他的护心镜歪在一边,系带断了半截,随着跑动啪嗒啪嗒撞着肋骨。“白将军已攻破迷雾沼泽,修普诺斯被擒,厄里斯的诡辩之盾碎裂,正往冥府之扉方向逃窜!”
“追!”阎罗王的声音从谷外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轮回盘在他手中转出六道光圈,金色的光纹在空气中流转,其中一道光圈里清晰地映出厄里斯逃窜的背影——她的青铜盾碎了大半,黑袍被划破的地方露出苍白的皮肤,正跌跌撞撞地往冥界深处跑。
阴兵们齐声应和,吼声震得哀嚎谷的崖壁落下更多碎石。钟馗扛起巨斧,红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布料摩擦的声音里,他络腮胡上的火星终于熄灭,留下几缕焦黑的胡茬。白起的骨锤在掌心转了个圈,肩胛的箭头被震得更深,他却像毫无知觉,只咧开嘴露出两排黄牙。韩信将象牙杖往地上一顿,骷髅头的眼窝中最后一缕紫雾散去,露出莹白的玉质内里——那根本不是什么骷髅,是用和田玉雕琢的,外面裹了层冥界的黑雾。
三人并肩往外走,钟馗的巨斧拖地而行,在地上划出深深的沟痕,偶尔碰到亡灵的头骨,发出“咔嚓”的脆响。谷口的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在他们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那些影子交叠在一起,竟像是一只展翅的巨鸟。
“这仗打完,可得让阎罗王多给弟兄们烧些纸钱。”钟馗摸了摸络腮胡,上面的火灰簌簌掉落,落在地上的骨屑中,“尤其是那些冲在最前面的弟兄,得让他们在轮回里投个好胎。”他想起老马临死前还念叨着老家的媳妇,那女人怕是还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盼着。
白起的骨锤在掌心转了个圈,青灰色战甲上的旧痕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投个好胎,别再碰这刀光剑影了。”他的目光扫过谷中那些尚未熄灭的幽蓝鬼火,其中一朵特别弱,像极了去年牺牲的那个小兵,才十五岁,连胡子都没长齐。
韩信的象牙杖点了点地面,杖尖的玉石骷髅在阳光下泛着暖光:“三界的秩序,本就不该靠厮杀来维系。”他想起迷雾沼泽里那些被幻术困住的魂灵,他们的梦境在罂粟花中腐烂,此刻花田已毁,或许能得个解脱。
三人相视一笑,笑声混着阴兵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哀嚎谷的风依旧呜咽,却不再带着冤魂的哭泣,而是裹着远处忘川河的水汽,带着新生的气息,吹向冥界的每一个角落。那些曾经凝结着血痕的岩壁上,不知何时钻出了几株嫩绿的草芽,草叶上沾着的露珠在阳光下闪着光,像谁的眼泪,终于落进了春天里。
风掠过谷口的歪脖子树,枝头残留的最后几片枯叶簌簌飘落,其中一片打着旋儿落在钟馗的红袍上。他伸手摘下,叶面上还留着被虫蛀的小孔,像无数双眼睛。他捏着那片叶子,突然觉得心里某个坚硬的地方软了下来——或许,等这场仗彻底结束,该回人间看看了,听说老家的麦田这个时节该泛绿了。
白起注意到他的失神,用骨锤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钟馗回过神,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黄牙,将枯叶塞进怀里,加快了脚步。巨斧拖地的声音在谷中回荡,像是在敲着战鼓,又像是在哼着一首古老的歌谣,唱着血与火,也唱着新生与希望。
远处,阴兵们的呐喊声越来越响,穿透了哀嚎谷的层层崖壁,传到了冥界的更深处。那里,冥府之扉的轮廓在雾气中若隐若现,而厄里斯逃窜的身影,正一点点被金光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