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浦云挥手屏退最后两名佩刀亲卫,旗杆扫过阶前的铜鹤灯台,将那点暖黄光晕揉碎在孙女垂首的发顶。
师父这几年,待你如何?他的声音比刚才指点时柔和许多,指节叩了叩腰间悬挂的一块很普通的玉佩,那是王玥玩过的玩意儿。
王玥垂着的眼睫颤了颤,玄青色的练功服袖口还沾着未拍净的尘土。师父很严厉,她轻声应道,右手不自觉摩挲着左手腕上的银镯子,但每日寅时会亲自煮莲子羹,说我修炼耗费心神。
皇浦云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她挽起的发髻上。那支桃木簪子还是她十二岁离家时,她娘亲手给她梳的样式。那......他顿了顿,喉结动了动,回家看过你奶奶和娘没有?
晚风突然穿堂而过,卷起檐角的铁马叮当作响。王玥猛地抬起头,眼眶在灯火下亮得惊人,她飞快地低下头,声音细得像丝线:每年都有回去......只是师父说我术法刚入门,每次在家只待了三日......说到最后几个字,尾音已经带上了不易察觉的哽咽。
皇浦云坐在树下,望着西天最后一抹霞光,想象着没入青莽山脉的轮廓里。想着青莽山脉核心区域离家就三十里山路,寻常猎户脚程不过半日,对术法师而言更是朝发夕至,可偏偏自家孙女归家的日子,竟比山中寒梅绽放得还要稀疏。
王烈云...皇浦云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树皮。那位长老自己可是知道的,是出了名的严格,座下弟子从无例外,皆是破晓起身练功,子夜才得歇息,稍有差池便是罚跪三日。
山风卷着松涛掠过栅栏,树沙沙作响。皇浦云望着远处山脉深处隐现的云雾,忽然想起当年孙女临走前偷偷塞给他的野山楂,酸得他牙根发软,心里却暖烘烘的。或许,那三十里山路,从来不是距离,而是王长老用严苛筑成的阶梯,让雏鹰能在风雨里长出更坚硬的翅膀。他轻轻叹了口气,将飘落的梨花瓣拢在掌心,就像拢着那短暂却珍贵的三日时光。
皇浦云捻着胡须的手指猛地一顿,窗外竹影在宣纸上投下的斑驳光影似乎都凝滞了。孙女来的时候并没有多说什么。
直到堂下弟子带回来的消息像颗惊雷,炸得他这位见惯风浪的一派之主心湖骤起波澜。三日前派往黑风口协助范增作战的弟子们遇险,竟是被外出历练的孙女皇浦玥误打误撞救了?
您是没瞧见,被救的弟子仍心有余悸,声音发颤,当时,小师妹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手里的流霞鞭舞得跟团火似的,明明看着是随意挥出的鞭影。后来才知道,她是追着只灵蝶跑迷路了......
误打误撞?他低声重复着,指尖在檀木桌面上叩出轻响。孙女练了三年都似模似样,能出手帮助自己那些弟子,绝非单凭运气。那看似随意的出手,落点刁钻得连他亲传的大弟子都未必能精准把控。
窗外的风忽然转了向,卷起书页哗哗作响。皇浦云想起半月前收到的家信,小翠在信里抱怨孙女每年只能见一次,字里行间满是当初同意送王玥去修炼术法的懊恼。
帅帐内墨香未散,皇浦云将家信在烛火边烘了烘,信笺上妻子抱怨他一年未归的字迹渐渐洇开。帐帘忽被晚风掀起,一道青影旋身而入,玄色劲装的少女指尖凝着三寸冰晶,落地时带起的风卷得案上兵书哗哗作响。
祖父快看!皇浦玥献宝似的摊开掌心,冰晶在她掌心化作游鱼,摆尾时溅出细碎的光点。皇浦云望着孙女额角沁出的薄汗,那是灵力运转过度的征兆,眼底却亮得惊人。他想起信里写的玥儿终日舞刀弄枪,恐难觅良婿,喉间不禁溢出低笑——这哪里是舞刀弄枪,分明是块天生的术法好料。
随我来。他将兵符系回腰间,大步踏出帐外。校场上正列阵操练,玄甲士兵见主帅亲临,齐唰唰单膝跪地。王玥被这阵仗惊得缩了缩脖子,却倔强地挺直脊背,学着祖父的模样抬手虚按。她指尖灵气微动,竟真带起一阵清风,拂得前排士兵甲胄轻响。
那是破阵弩营,皇浦云指向西侧,昨日刚改良的机括,射程能到三里。他忽然顿住,见孙女正仰头望着飘扬的大旗,辫梢系着的红绳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极了当年自己初入军营时,小翠偷偷塞给自己的平安符。
残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少女忽然踮脚,将掌心凝聚的灵气弹向旗杆。微光撞上旗面,竟让那沉重的玄色旗帜猎猎扬起,惊起檐角铜铃一串脆响。皇浦云摸着她发顶,想起家信末尾那句若你见玥儿这般,定也心疼,忽然觉得,这丫头片子,或许比他想象的更适合这铁血沙场。
回到大帐内,皇浦云突然问到王玥,“你来钧州了,有没有钱拜见大爷爷?”
王玥手指绞着腰间玉佩,耳尖泛起薄红:我一到钧州就在四处寻你,还没来得及......她偷瞄祖父脸色,声音渐低,李爷爷在州府,听说他可是大忙人,小女不敢贸然打扰。
皇浦云将茶盏在案上轻轻一顿,青瓷碰撞发出清越声响:你李爷爷虽性烈,却最疼小辈。他望着帐外猎猎军旗,眼底漾起暖意,当年我二人在辽州结义,他可是一路帮着我,这份情分,你要记在心里。
王玥垂首应是,忽听帐外传来甲叶摩擦声,亲兵掀帘禀报:启禀将军,李州牧遣人送来了这个。托盘上卧着枚虎符,铜锈斑驳,侧面还留着半道箭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