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烧水的嗡鸣声和窗外传来的喧闹的人流车流声变得清晰可闻。
李佩华重新端起那杯微凉的茶,却没有喝,只是凝视着杯中晃动的光影。
良久,又将目光重新聚焦在李乐脸上,那目光仿佛具有穿透力,要看清他这番话背后的所有动机。
“你提供的这个.....视角,很有意思。”她缓缓说道,“但这与司汤达的辩护,以及他父母的期望,有什么直接关联呢?指控需要确凿的证据。空泛的推测,在法庭上毫无意义,反而可能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我明白。”李乐立刻接口,“所以,重点不在于出面去指控谁。而在于或许......让司汤达的主动。”他强调着“主动”二字。
“这其中微妙的尺度,如何引导他回忆起这些,又如何将这些信息以最有效、最安全的方式呈现给警方,避免被反噬.....这其中的火候拿捏,恐怕就需要像您这样经验丰富的专业人士,在法律允许的框架内,给予他专业的指导了。”
“毕竟,律师的职责之一,就是帮助当事人认清形势,做出最有利于自身的抉择,不是吗?”
李佩华沉吟片刻,“你描述的这种策略,在法律上,可以被理解为当事人积极配合调查,主动揭发同案犯或更高级别的组织者,以争取成为污点证人或获得量刑上的实质性减让。”
“这在司法实践中确实存在,并且是有效的辩护路径之一。”
接着便话锋一转,“但是,这里有几个关键前提。第一,线索必须源于当事人自身的、真实的认知和回忆,律师绝不能虚构或强加。”
“第二,警方是否认为这些线索有价值,并愿意投入资源去追查,是未知数。”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司汤达不能是个傻子。”
“我完全理解。”李乐郑重地点点头,“这只是一个基于我观察和推测的可能性。最终是否采纳,如何操作,完全取决于您的专业判断。我仅仅是为您提供一个.....或许能打破目前僵局的思路。”
李佩华摩挲着手中的茶杯,仿佛在权衡着。
李乐的话已经说得足够明白,他指出了可能存在一个更重要的目标,并建议由她这位辩护律师,以合法指导当事人配合调查为名,巧妙地将警方的视线引向这个目标。
若成,司汤达可能因“配合的表现”获得量刑的宽松,而那个隐藏在幕后的人,也将面临真正的风险。
这无疑是一招借力打力的高棋。但其中涉及的法律伦理边界、潜在的反噬风险,都需要她这位御用大律师来精准把控。
良久,李佩华重新把目光聚焦在李乐脸上,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审慎,有考量,或许还有一丝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如此年纪便深谙此道的讶异与探究。
“这些……观察,你还和谁提起过?”
“仅限于今日,此地,您我之间。”
李佩华微微颔首,“你很聪明,这个思路,确实比单纯在司汤达个人的犯罪事实上纠缠,更具战略纵深。它能将辩护的焦点,从他做了什么,部分转移到他为什么做,以及他在整个体系中处于什么位置上。”
她放下茶杯,身体靠向椅背,“我会在下次会见司汤达时,以了解案件全貌、挖掘所有可能减轻其罪责情节的名义,引导他尽可能回忆与阿龙接触中的所有细节,包括阿龙无意中透露出的任何关于资金来源、上层结构的信息。”
“我不会提及任何具体的人名或公司,一切以他的自发回忆为准。”
“至于他回忆起什么,以及回忆起之后,是否选择向警方披露,如何披露,这将是他的权利,也需要由他本人,在充分理解后果后做出决定。我的职责是确保他理解各种选择的法律意义,并保障他的权利在整个过程中不受侵犯。”
“这就足够了。”李乐松了口气,他知道,以李佩华的专业和能力,只要她认可了这个方向,自然会找到合法合规的方式去实施。这远比他自己任何莽撞的行动都要有效得多。
“不过,李乐,我要提醒你,你今天的这番话,以及你可能进行过的其他观察,最好就此打住。深入黑暗的河流,有时会被暗流吞噬。”
李乐迎着她的目光,脸上绽放起笑容,“姨,我只是一个偶然被卷入旋涡边缘的旁观者,做完我认为该做的一点小事,就会退回到安全距离。”
“很好。”李佩华站起身,谈话显然已经结束,“茶不错。代我谢谢林会长。司家的案子,我会尽专业所能。”
她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提包,没有再多言,转身离开了茶室,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走廊的阴影里。
起身送走李佩华,李乐转身独自坐在原地,慢慢喝完了杯中早已凉透的茶,那浓郁的香气,此刻只剩下苦涩的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