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漫长的寂静。
只有血水无声从电话里渗透出来,在地上,嗤嗤作响,污染扩散。
即便是就连电波都没有,无形的诅咒依旧跨越了遥远的距离而来,毫不保留的作用在了天炉的身上。
譬如问候,亦或者——准备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毒手!
奇谭老登跟见了鬼一样,提起自己的毛线包转身就溜,半点伸出援手的想法都没有——你自己做的死,自己解决!
况且,自己?伸出援手。向天炉?
认真的吗?
于是,他扭头就走,毫不犹豫。
只有天炉,无声一叹。
迅速融化裸露出白骨的手指再度复原,枯萎和朽烂的气息消失无踪。
「脾气越来越差了啊,阿元。」
他叹了口气,旋即眉飞色舞:「咱们到底是师兄弟呢,犯得着这样么?要我,幽邃那鬼地方,有什么意思?不如早点到涅槃里来,咱们师兄弟干大事呀干大事!」
兼元没有话。
依旧漠然。
想象一下,这么多年以来你死我活、不共戴天的仇敌,忽然有一天打你的电话跟你开玩笑,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甚至还找你找你吃瓜打听乐子,一副咱们哥俩天下第一最最好的样子。
而且,他甚至在你没有注意的时候,把电话打进了你的工坊里——
只能,但凡这种状况下,能不骂出一个脏字儿来,都算兼元涵养惊人。
虽然这种东西兼元也没多少,但他依旧没骂人。
是因为没意义。
骂了只会让这狗东西更爽。
「你若是真闲到跑到幽邃找乐子的话,不妨找根绳子把自己挂树上去,这样对你和对别人都好,天炉」阁下。」
「唉,师兄关心一下你还不成?」
天炉一时唏嘘,长叹道:「况且,你身在幽邃,吃不饱,穿不暖,师兄难道不担心么?只怕师弟你过得苦啊。
所以——最近有什么风声,能不能烦请你来指点指点?砧翁那老东西,究竟想干嘛?
憋了这么多年了,是终于憋不住了?」
「与你何干?」
「确实,但老不死的总是鬼鬼祟祟的搞些碍眼的事情,实在是太麻烦了。我的意思是,不行大家就干一架吧。」
天炉挠着下巴,随意的道:「大家明刀明枪,一决胜负,这样多省事儿,也简单。」
「好啊。」
兼元淡然,毫不犹豫:「不用砧翁,我来就行。你定时间,我定地点,咱们两个不死不休如何?」
「换其他人行不行?」
天炉顿时无奈,仿佛发自内心的诚恳道:「我就你这么一个师弟了,是真不忍心,你死了,我以后还能找谁去聊聊天呢?」
依旧是如此的轻佻,依旧是如此的傲慢。
依旧是,完全没有将自己放在眼中——
有破碎的声音响起。
无法克制的怒火爆发。
「在我再次登门之前,先管好你自己吧,矩子阁下!」
兼元最后冷声警告:「特别是,你养出来的那位卢长生」再让我在外面看到上面刻着兼元手造」的垃圾,我就亲自去找他聊聊!」
咔!
电话断线的瞬间,天炉手中的电话同时爆裂,海量血水涌动之中,诡异的轮廓增长,猛然膨胀,血盆大口从其中浮现,向着天炉的脑袋猛然合拢。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天炉手里的电话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兼元变成了一件诅咒造物,择人而噬。
再紧接着,随着天炉的五指收缩,再度干瘪,就像是被攥住的老鼠一样,发出了尖锐的哀嚎,向内坍塌。
到最后,手机的碎片从指尖缓缓滑。
「脾气是真的差啊,阿元。」
天炉唏嘘一叹,「看看幽邃那鬼地方究竟是啥环境啊。」
脾气越来越糟,话越来越冲。
可惜,性格依然没啥变化,跟个高压锅一样,稍微逗一逗就容易炸——
这么多年以来,大家彼此都太过熟悉了,熟悉到化成灰几乎都认识。就好像天炉一张嘴兼元就知道他要狗叫一样,兼元哪怕是极尽嘲弄和讽刺,天炉也多多少少能猜出点东西来。
这次的事情和兼元无关——
以他的骄傲,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在天炉跟前撒谎,真要有关系的话,也不会自己来跟天炉一决胜负了。
也就是,是隔了这么多年,砧翁又有新动作了?
幽邃的三位宗匠,凶炉最为超然,或者,高冷,从来懒得理会那些蝇营狗苟,甚至连大孽都当做素材和资源。哪怕所作所为已经和入孽无二,可论及和滞腐的关系,反而是最远的。
悲工恰恰相反,他和滞腐太近了。如今已经超过九十多年没有消息,按照那个家伙的风格,恐怕已经把自己给玩死了,就算是死不了,如今距离彻底的物化也差不了多远。
三位宗匠中,在幽邃地位最高、声势最大,麾下的力量最为雄厚和庞大的,就是缩在幽邃之谷内很少露头的老乌龟,砧翁。
时隔这么多年之后,老东西的手,又伸到了协会里,开始掏摸了——最近协会内的风波,多多少少有这个家伙在背后推波助澜。
就好像尘霾工坊的孽化一般。
还是这一套!
又是这一招!
对方早就轻车熟路,甚至形成了固有路径了——虽然多少缺乏了点创新意识,但也明,这招是真的好用。
毕竟,当你陷入了绝境困顿之中,再不能寸进的时候,你又怎么会在意眼前的救命稻草究竟来自何方呢?
当你发现学派研究了如此漫长的时光,结果一无所获,当你发现自己赌上一辈子所选择的方向一无所有的时候,又有谁能接受得了现实?
又有几个人有勇气,舍弃所有,重新再来?
余烬位于升变和荒墟之间,两者汇聚重叠而成,某种意义上来,也全盘继承了两者的缺陷。
如升变一般执念深重,一不心就会跌入深渊;又如荒墟那样,美玉天成,没有天赋寸步难行。
工匠因执而成,也往往因执而败。
如同段穆,走在死路之上绝不回头,以至于为求前路,主动跃入了深渊。如同贝尔祖纳,为了弥补尘霾的缺陷,渐渐疯魔,不惜艇而走险和砧翁合作。
就这样,在一条歧路死路之上,越走越远,再不能回头。
所谓的孽化,只不过是表征,而真正拥抱大孽,也不过是一个注册身份证的流程。早在彻底孽化之前,工匠就已经身在歧路——
余烬和滞腐之间的区别,根本不在于是否灭绝人性,因为很多时候很多状况下,工匠本身就已经没有什么人性可言了了。
以至于,显得滞腐的工匠更加没有人性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