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他们的一个巢室中,可见星云的诞生与毁灭在眨眼间完成,生命的演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进行,从单细胞到复杂的生态系统,再到最终的寂灭,周而复始,仿佛被按下了万倍速的快进键。那是“加速之巢”。
稍远处,另一个巢室则呈现完全凝固的状态,里面是一朵刚刚绽放、露珠欲滴的奇异花朵,以及一只振翅欲飞、翅膀上花纹都清晰无比的透明昆虫。它们永恒地定格在最美的一刹那,连光线都似乎停止了流动,散发着一种凄凉的完美。那是“永恒之巢”。
更有一些巢室在不断重复着崩溃与重组的过程,时间流如同摔碎的玻璃般迸裂,又在某种规则下强行聚合,但聚合瞬间再次崩解,循环往复,充满了痛苦与不稳定的躁动。那是“循环之巢”。
还有一些巢室内部光怪陆离,色彩扭曲,仿佛打翻了调色盘,又像是无数破碎的梦境强行糅合在一起,那是“错乱之巢”,时间在那里失去了线性,过去、现在、未来胡乱地交织。
无数这样的时间巢室,共同构成了这个庞大到不可思议的“蜂巢”。时间在这里不再是无形无质的概念,而是变成了可见、可感,甚至似乎可以触摸的“建筑材料”,这种超乎想象的现实,深深震撼着每一个目睹者的认知核心。
而在这些由流动时间构筑的蜂巢通道间,有一些奇异的生命体在悠然游弋。
它们大约半人高,身体呈现完美的流线型,仿佛由最纯净的液态水晶雕琢而成,通体半透明,内部隐约有如同星沙般的光点缓缓流转。它们没有常规意义上的五官,甚至在头部的位置也只是平滑的弧面,唯一的特征,便是在头部顶端悬浮着一个不断缓慢旋转、散发着柔和而稳定白光的复杂几何光环。那光环由无数细微到极致的光符构成,似乎在永不停歇地演算着什么。它们依靠身体下方自然涌动的、如同水波般的时光涟漪来移动,姿态优雅、迅捷,且带着一种与周围时间流完美契合的和谐感,仿佛它们本就是时间的一部分。
“这是……‘时之虫’?”凛音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失声惊呼,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仿佛看到了本应只存在于神话扉页中的幻影,“传说中守护着时序轴线主干,以破碎时间、时间悖论为食的古老生灵……它们是时间本身孕育的清洁工与守护者,维持着多元宇宙时间线的基本秩序……可、可是记载中,它们应该早已在‘第一次吞渊’那场席卷所有时间维度的浩劫里,就随着无数被毁灭的时间线一起灭绝了才对!怎么可能……这里竟然还存在着一个族群?!”
似乎是为了回应她这充满震惊与探究意味的话语,几只原本在附近通道悠然游弋的时之虫,仿佛被无形的涟漪吸引,停下了流畅的移动。它们头部的白色光环微微调整了角度,无声地“聚焦”在小队众人身上。
没有预想中的敌意,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善意,那是一种更为纯粹的情绪——好奇,以及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的审视。下一刻,一种无形的、直接作用于时间层面的扫描感如同轻柔的水波般掠过众人。每个人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上那无形的“时间印记”——过往的经历、岁月的流逝、乃至某些关键时间节点留下的烙印——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轻轻拂过、读取。虎娃感到自己狂暴战斗生涯中那些时间被扭曲的区域微微发烫,雪瑶察觉到自身寒冰力量中涉及的“绝对零度-时间停滞”概念被重点关注,而凛音则感觉自己脑海中那些来自古老传承的时间知识如同书页般被轻轻翻动。
叶辰感到体内那源自多个世界本源、致力于平衡与秩序的平衡之力,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微微荡漾起来,似乎对这种前所未见的、纯粹而古老的时间力量产生了某种本质上的“兴趣”与“共鸣”。他立刻抬起手,示意身后的同伴们保持绝对冷静,不要有任何可能被误解为敌意的举动。
其中一只体型稍大一些,头部光环旋转轨迹明显更加复杂、精密,光芒也似乎更加凝练的时之虫,缓缓地、如同一位矜持的学者般,飘到了叶辰面前。它没有任何攻击性的动作,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叶辰,更准确地说,是“注视”着叶辰眉心那微微发热、与平衡之力深度融合的钥石碎片所在的位置。
随后,在众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这只时之虫缓缓抬起了一只由纯净流光构成的、介于实体与能量之间的“前肢”,姿态轻柔而稳定地点向叶辰的眉心。
叶辰瞳孔微缩,但强大的灵觉并未从对方身上感知到任何恶意,那举动更像是一种……探询,或者说,是某种形式的“信息对接”。他强压下身体本能的反击冲动,强迫自己站在原地,没有任何闪避。
嗡——!
当时之虫那流光溢彩的指尖轻轻触及叶辰眉心的刹那,异变陡生!
并非物理层面的冲击,而是一道璀璨到极致、复杂到超越凡人理解极限的洪流,由无数细微如尘、却又蕴含着庞大信息的时间符文与历史影像构成,直接无视了叶辰的一切物理与精神防御,浩浩荡荡地涌入他的脑海深处!
这不是攻击,更像是一种强制性的、高效率的“信息灌注”。庞大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星河,瞬间冲垮了叶辰意识的堤坝,几乎要将他的自我认知彻底淹没、冲散。他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额头上青筋暴起,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死死咬紧牙关,凭借远超常人的意志力和体内平衡之力对混乱信息的本能梳理与调和,强行稳住几乎要晕厥过去的心神,如同一个即将溺毙的人抓住救命稻草般,努力地、艰难地消化着这强行塞入的、关于这片空间终极秘密的信息。
那段信息流包含了太多的画面与概念:宇宙初开时的时序建立;“第一次吞渊”如同无法治愈的瘟疫般在所有时间维度同时爆发的恐怖场景;无数时间线崩塌、消亡的悲鸣;古老强大存在们联手,以牺牲自身存在为代价,进行的那个疯狂而悲壮的“切割”与“封印”仪式;整个“亘古回廊”作为“时序闭环监狱”的构造原理;时之虫族群自愿成为“狱卒”,永世守护此地的誓言;以及那被封印在回廊最深处,依旧在缓慢搏动、试图挣脱的“吞渊核心”所带来的、令人绝望的压迫感……
这段信息,不仅包含了历史真相,更带着一种沉重到极致的情感烙印——那是无数生灵毁灭时的恐惧与绝望,是守护者们毅然赴死的决绝,是漫长监禁岁月中的孤寂与坚守,以及对那永恒威胁的深深忌惮。
片刻之后,仿佛信息传递终于完成,那璀璨的光流如同潮水般退去,消散无踪。时之虫缓缓收回了它的流光前肢,头部那复杂的光环微微闪烁了几下,频率似乎带着一种……完成了使命的平静,又或者是一丝难以察觉的期待。它没有再做出任何其他表示,只是优雅地转过身,如同融化在水中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身后那流动不息的、由时间构成的蜂巢壁障,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叶辰,你怎么样?”雪瑶第一个反应过来,急忙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依旧有些摇摇欲坠的叶辰,冰冷的眸子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关切与焦急。凛音和虎娃也立刻围了上来,眼神凝重。
叶辰在雪瑶的搀扶下,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不再仅仅是震撼,更充满了某种触及世界底层规则的明悟,以及背负起这惊人真相所带来的沉重压力。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依旧在脑海中翻腾的信息余波,声音因为精神的过度消耗而显得异常沙哑低沉:
“我明白了……”他环顾着这片无边无际的时间蜂巢,眼神变得无比复杂,“这里……根本不是什么简单的历史记录之地或者遗迹……”
“这里,是‘第一次吞渊’事件留下的……永恒的‘伤痕’本身!也是被无数古老存在联手,从正常、健康的时序中硬生生切割、剥离出来,并加以封印的……‘时序闭环监狱’!”他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什么?!监狱?!”众人异口同声,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这个转折太过惊人,远远超出了他们之前的任何猜测。
“没错。”叶辰的脸色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他指着周围那些流动的时间巢室,以及更深处那令人心悸的黑暗,“那些我们之前看到的、记录着灾难瞬间的时空画卷,那些基于可能性、充满攻击性的水晶碎片倒影,甚至这些本应灭绝的时之虫……它们都不是这里的主人,它们都是那场远古灾难的‘遗物’,以及这座巨型监狱的‘看守’和‘防御机制’!”
他顿了顿,整理着脑海中依旧有些混乱的信息,继续解释道:“‘第一次吞渊’……并非如后世一些残缺记载所描述的那样被完全阻止或击退。它的‘核心’——那个最初引发吞渊现象、如同病毒源头般的未知存在,或者说是一条自我毁灭的终极规则——并没能被摧毁。它太过于诡异和强大,当时的幸存者们集合所有力量,也只能选择将其封印。”
“而整个亘古回廊,就是这个庞大到不可思议的封印结界本身!它利用被切割下来的、已经病变和死亡的时间流作为‘墙壁’和‘能源’,构筑成一个不断自我循环、自我修复的‘时序闭环’,将那恐怖的‘吞渊核心’禁锢在了这回廊的最深处!一个独立于正常时间线之外的永恒牢笼!”
“而时之虫,它们是时序天生的守护者,也是这座监狱自愿的狱卒。它们的存在,就是为了维持这个闭环的稳定,不断修复因那‘核心’挣扎而产生的细微裂痕,同时吞噬清理任何可能从内部或外部产生的、足以破坏闭环稳定的‘时间悖论’和‘错误可能性’……也就是我们之前遇到的那些东西。”
“那我们……”虎娃瞪大了铜铃般的眼睛,喉咙有些发干,“我们这算是……闯进了一个关押着灭世怪物的监狱最核心区域?”
“可以这么说。”叶辰沉重地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同伴们惊疑不定的脸庞,最终落回自己摊开的双手上,“而且,更糟糕的是,我们很可能已经从‘闯入者’,变成了这个封闭系统内部一个不稳定的‘变量’。”他指了指自己眉心那隐约散发着微光的位置,“我体内的平衡之力,其本质就蕴含着‘可能性’与‘变数’,这本身就是对一个要求绝对稳定、绝对循环的‘闭环’系统最大的威胁和破坏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