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经筒“咯哒”一声,骤然停住了。
昏黄火光在女主人的脸上跳动,那些慈祥的皱纹此刻绷得紧紧的。
她嘴唇哆嗦着,眼神里满是恐惧,仿佛我刚刚提起的不是一个地名,而是一个会招来灾祸的诅咒。
“你……你问那个地方做啥子?”她声音发颤,手里的转经筒越握越紧,“莫要问,莫要提那个名字。”
见她这般反应,我便在袖中点了柱香,稍待片刻,等香气散开,放轻声音,道:“阿姨,我只是听说那里曾经是最大的寺庙,有点好奇。它……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女主人猛地摇头,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佛珠,道:“不能说,说了要遭报应的……那是被佛祖亲手惩罚的地方,是、是罪业之地!”
“罪业之地?”我追问。
她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仿佛接下来的话需要耗尽所有勇气。在我坚持的目光下,她终于颓然垮下肩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那不是人去的地方!早些年,菩萨慈悲,见我们这里苦,派了雪山女神来救我们。可格色寺里头,住了魔鬼!是魔鬼……把女神害死在那里了!女神倒下的那一刻,整个天地都在哭。然后……然后菩萨震怒了。大地开始摇晃,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就像一张吃人的嘴……轰隆隆的巨响里,整个格色寺,那些金顶,那些经堂,那些作恶的魔鬼,全都、全都被吞进去了……现在那里只剩下了一片碎石头,什么都没有了。你千万莫要去!那里到现在还能听见冤魂在哭。菩萨的神罚还没有结束,任何靠近的人都会遭殃的!”
说完这些,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抓起转经筒疯狂地摇动起来,急促地念诵着六字真言。火塘里的火焰在她颤抖的身影后不安地跳跃,仿佛还在为那个可怕的传说而战栗。
我温声问:“见过那个雪山女神的人很多吗?”
女主人道:“老人们好些都见过她,前面的老才让就见过,当时她病得马上要死了,是雪山女神治好了她,她现在还每年都去那个罪业之地去拜祭雪山女神……只有她们这样的人才敢去那里,不惧怕游荡的鬼魂和镇压在地下的魔鬼。”
我说:“都这么多年了,还有人记得她啊。”
女主人道:“很多人都记得……”
她的声音低沉了下来,道:“可上师们不喜欢人们提起她。”
我问:“为什么?”
女主人道:“害怕吧……当年菩萨的神罚很多人都亲眼看到了……上师们害怕菩萨的怒火还没有散去,害怕提起她会再引来菩萨的注目。”
我没有再问下去。
知道这些就足够了。
还记得就好。
夜晚,我就睡在火塘旁的毡子上,盖着厚重的牦牛毛毯,能听见风声在屋顶呜咽,还有远处几声零落的犬吠。
安稳躺好后,默数十息,阴神出壳,浮到房顶。
正当旬中,月圆当空。
清冷月光下,金顶闪着寒意,寺院变成了漆黑的剪影。
我步上山坡,来到寺院门前,仰头观望片刻,穿门而入,信步在庙中游走。
密教僧多数都已经睡下。
只有几个值夜的坐在殿中低声诵经。
我从他们身前经过,还特意停下来听了一会儿经文。
没有人注意到我。
我便继续向前,最终进入一处点着成百上千盏酥油灯的大殿。
那从地面直抵穹顶的巨大佛像,低垂的眼睑在闪烁的光影中,仿佛正凝视着渺小的来访者。
一个披着红袍子的老密教僧正坐在佛前的地上捻着念珠,轻声诵念着经文。
我在殿中站定,抬头凝视着佛像的脸。
诵经声慢慢停止了。
老密教僧抬起头,向我站的方向看过来。
他发觉了我的存在,但目光没有焦距,说明并不能确定我所在的具体位置。
“你想要什么?”
老密教僧温声询问,神色平和。
我冷笑了一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身走出大殿。
老密教僧追了出来,停步在门前,没敢再追下来,紧捏着念珠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
我转遍了整个寺院的每个角度,记清楚每个房间,每个殿舍,最后重新进入一处房间。
这里住的是一群年轻的密教僧。
我将阴神化成乌枢沙摩明王法像,然后把其中一个最年轻的密教僧的魂魄拽了出来。
年轻密教僧的魂魄茫然四顾,待看清我的样子后,吓了一跳,赶忙跪伏在地,连连磕头。
我温声道:“别怕,我乃火大圆通乌枢沙摩明王,奉佛祖之命特来点化于你。三天后的夜里,你到山坡下的那颗大树处等待,将有佛祖的使者来赐于你无上真经。持此真经,你可重建格色寺,并做格色寺法王,以后这便是你的修行法地,可于这丹措州内转生历劫。切记,此事不能告诉任何人。这格勒寺中有来自高原的魔鬼潜伏,一旦让他们知道了,就会阻止你重建格色寺。”
年轻密教僧又惊又喜,连连磕头不止。
我把他揪起来,塞回到躯壳内。
年轻密教僧扑楞一下翻身坐起来,茫然四顾。
他身边的密教僧被惊醒,含糊地问:“边巴,你干什么?”
年轻密教僧连忙又躺下来,道:“没什么,有虫子咬我,睡吧。”
那个被惊醒的密教僧翻了个身,再次沉沉睡去。
可年轻密教僧却睡不着了,瞪着眼睛看着房顶,神情带着掩不住的兴奋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