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团里开完会回营部要经过营食堂，德内尔随便瞄了眼，便看到有个一瘸一拐的军士正吃力地独自卸面粉，他立刻快步上前搭把手。等到一大袋面粉放稳，那军士本打算抬头道谢，在看到帮忙的正是自己营长后，顿时笑意更甚。

“怎么就你一个人忙啊？”德内尔则有些不满地问道，“其他厨子呢？”

那军士正是丹顿军士，他是这个团里为数不多的老兵之一，见德内尔语气里带着几分责备，他赶忙替战友们解释道：“他们都在洗菜呢，今天坏了个水龙头，水池边实在挤不开人了。他们体谅我腿不好，就让我歇着去了，我歇了一会也歇够了，寻思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提早卸点面粉。”

“一袋面粉都快二十公斤了，你腿伤还没好，闪着腰可得不偿失。”德内尔不由分说，便将丹顿从汽车旁拽走，“今天3连轮值，等帮厨的士兵一会到了你再干嘛！”

“好嘞少校，最近怎么样？”

“说实话，挺急人的。”德内尔诚实地回答道，“我算看出来了，所谓新兵训练中心完全是在糊弄了事，他们在那里才呆了三个星期，能学会啥呀，枪能打响就不错了。”

“不用着急啊，我们应该不急着上战场吧？”

“之前我确实听到了些风声，说我们不会很快去前线，但现在……你听说过索姆河的事了吗？”

“昨天英国佬损失惨重的事吗？到底有多惨啊？”

“一天之内，伤亡六万。”

“啊？”丹顿军士彻底惊到了，“那英国佬能顶几天？”

“照这么个弄法，只要个把星期英国远征军就得玩完，所以未来总参怎么安排咱们还真不好说。我本想先练一下基本功，加强一些纪律，但现在看恐怕会来不及了，明天就开始连挖战壕吧——你们肉够不？”

“那得看你打算让大伙怎么个吃法了。”

“一顿至少有一钢勺纯肉，不然我怕大伙顶不住挖战壕那强度，而且至少也得准备吃一周的量。”

“每顿包括早上吗？”

“当然，不然上午哪干得动，刨坑真能累死人的。”

“一钢勺不大到三百克，三大勺得有八百克，这超出了标准配给的一倍，咱们现在呢？也就将将能拿到餐标的一半，这您也是知道的，所以我们肯定得到市场上额外花钱。”丹顿又问道，“咱们营才刚建立，小金库里应该也没几个大子儿吧？”

“钱的问题我来操心，你只管能不能买到肉。”

“这我也不清楚，毕竟我也不是本地人，我们营的‘老东西们’和我一样都是外省的，娃娃兵们又啥也不懂。”

“那一会你中午忙完就到我办公室来，我给你批假写汇票，你带一个人看看能不能在附近搞到肉，实在不行去巴黎找大公司批发。”

“好的，少校。”

安排完这件事，德内尔便赶往1连宿舍检查士兵们枪械。他现在只安排战士们打了一次靶，目的也不是让他们精进射击水平，而是让他们先适应适应步枪的响声与后坐力。

值得庆幸的是，如今第95团使用的武器已经不再是勒贝尔，而是相对更容易伺候的贝蒂埃，这至少减轻了他的部分负担。

他先是检查了连排班长们对哈奇开斯、贝蒂埃和红宝石的熟悉程度，果不其然揪出了一个准尉和一个军士在滥竽充数，他立刻毫不留情地将两人一通批评。

“我三令五申，要求所有军官、士官必须掌握部下武器最基本的使用和维护技巧，这是不容置疑的最低要求。任何人都不能觉得操纵机枪和步枪是机枪手和步兵的事情，和自己关系不大。因为战场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一整个机枪班损失殆尽可能就是一下午的事，一场炮火准备后找不到一把堪用的手枪也很正常，遇到这种情况，难道就等死吗？”

尽管德内尔已经有所克制，但他那不符合年龄的杀伐气质还是让在场的大多数军官和士官为之颤栗。

“你们两个——抬起头来。”德内尔看向那两个混日子的家伙，逼迫二人直视自己，“贝蒂埃的保养维护非常简单，哈奇开斯的也不复杂，为什么没有掌握？”

那个准尉一直不开口，于是那个士官只好先讲：“昨天我们班的一个士兵站岗时睡觉被连长抓住，我忙着和他一块检讨，一时没顾得上……”

“这倒勉强算个理由，虽然在眼下显得有些不分主次。”德内尔说完，转头又吩咐1连的连长伊曼纽尔上尉，“惩戒军官和士官注意尽量不要占用训练时间。”

“是。”伊曼纽尔立刻站直回答，态度可谓端正到了极点。

“你呢？”

“没有理由，少校。我犯浑了，想偷懒……”

“德国人会因为你想偷懒就不打你吗？”

“不会，少校。”

德内尔直到后者冷汗从鬓角滑落才继续开口：“再有下次，我会认为你不能胜任排长一职。你和扎卡里亚军士要在今天午休时间搞明白哈奇开斯机枪的所有构造，有不懂的地方，就向机枪班的战士客客气气地请教，明白吗？”

“明白！”

“伊曼纽尔上尉留下，其他人回到岗位上，交叉检查战士们的备战情况，解散！”

军官和士官们顿时如蒙大赦，只剩下了年近四十的伊曼纽尔如同小字辈一样乖巧地站在一旁。

“稍息，上尉，我没打算批评您，只是和你解释。”德内尔也不曾料到自己的训斥成效竟如此明显，起初他还担心自己会不会因批评不够严厉而无法让大伙充分重视，“你们连近期出的问题确实不少，但咱们团哪个连不是呢，我留下你只是想和你说明，在目前的情况下，备战才是第一位的。你对那个士兵的惩罚我完全赞同，追究到班长排长也十分应该，正常训练我不会做任何干预，但目前形势确实急迫。”

“明白了，长官。”伊曼纽尔上尉立刻回答，然后流露出犹豫之色。

“有话尽可直说嘛，对生死相依的战友有什么可犹豫的。”

“直到刚刚，少校，我还认为您缺乏指挥官必要的威严。我必须承认，拥有我这样错觉的官兵并不在少数。我建议您在士兵面前还是强硬些好。”

“感谢建议，但我不愿无缘由地发怒。一个无情的指挥官也只会让士兵畏惧，而非爱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