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洞深处的风忽然转向,带着泥土与腐朽的气息,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黑暗里苏醒。
山风卷着松针掠过营地,帆布帐篷在风中发出沉闷的哗啦声,几十号人的队伍却鸦雀无声,只有篝火偶尔爆出的火星能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卡曼攥着腰间的剑柄穿过人群,皮靴踩在碎石上的声响格外清晰,她停在刘醒非面前,阴影投在他布满风霜的脸上。
“他们都说你活了很久。”
卡曼的声音带着西极口音特有的卷舌音,却裹着寒意。
“刘醒非,你是不是我的老祖宗?”
刘醒非没看她,目光落在她腰间那柄嵌着红宝石的长剑上,剑鞘雕花是典型的西极王室工艺。
“那把剑,是迪邦家传的‘腾蛇’吧。”
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山风还冷。
“你可知贝恩斯当年是怎么对迪邦下手的?”
卡曼挺直脊背,银发在篝火下泛着冷光:“他告诉过我。”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剑柄。
“他说你当年格外照顾迪邦家族,给了我们不该有的特权,这让他嫉妒得发疯。所以他用了些手段,让迪邦家道中落。”
“但在我父母双亡、被仇家追杀时,是他救了我。”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的激动。
“是贝恩斯给我饭吃,教我剑术,挡在我身前挡风遮雨!他待我如亲孙女,而你呢?”
卡曼猛地拔剑,剑尖指着刘醒非的咽喉,红宝石在火光中跳动如血:“一切都是因为你!你骨子里就看不起我们西极人,觉得我们是未开化的蛮夷!你对我们的排斥和偏见,才让贝恩斯心生怨恨,才让这一切变成现在的样子!”
刘醒非看着近在咫尺的剑尖,眼皮都没抬一下。
“如果转世重来,你生在中土,却被人用铁链锁在猪圈里,每天和猪抢食,吃喝拉撒都在一滩泥水里。”
他缓缓抬头,眼底翻涌着陈年的血色。
“你还会对这片土地有半分好感吗?”
卡曼的剑尖微微颤抖,却梗着脖子道:“那你为什么会喜欢露布夫人?我的祖母,她当年只是一个寡妇吧!你既然那么讨厌西极,为什么偏偏对她另眼相看?”
这句话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刘醒非尘封的记忆。
篝火的光芒在他眼中碎成星点,恍惚间仿佛又看见那个在月光下跳着舞的女子,她的纱裙像绽放的昙花,笑声比葡萄美酒更醉人。
他沉默了。
山风穿过帐篷的缝隙,呜咽声像是谁在低泣。
是啊,西极的土地上有阴谋与仇恨,有贝恩斯这样被嫉妒吞噬的人,但也曾有过露布夫人那样的存在——她像沙漠里的清泉,带着异域的芬芳,却比中土的兰花更坚韧。
卡曼看着他骤然失焦的眼神,握剑的手慢慢垂下。
营地的沉默更甚了,只有篝火还在固执地燃烧,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岩壁上,一个挺拔如剑,一个佝偻如弓,在岁月的风里无声对峙。
晨雾还未散尽,刘醒非站在溶洞入口的巨石上,望着下方整装待发的队伍。
贝恩斯穿着特制的战术马甲,正指挥雇佣军检查装备,金属碰撞声在山谷里格外刺耳。
当刘醒非的目光扫过来时,他立刻停下动作,慢步迎了上来。
“老祖宗,您……”
贝恩斯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答应你。”
刘醒非打断他,指尖捻着一张黄符,符纸在山风里微微颤动。
“但丑话说在前头,进了这洞,生死自负。”
贝恩斯明显松了口气,镜片后的眼睛亮起来:“多谢您!我就知道您不会见死不救……”
“别高兴太早。”
刘醒非的声音冷得像洞底的寒冰。
“你可知自己在赌什么?”
他抬手按住贝恩斯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对方皱眉。
“人这一生,生老病死本是轮回常态。你本可以寿终正寝,带着一世记忆安然转世,从头再来。可你偏要执着于长生,逆天而行,这条路走到头,多半是魂飞魄散的下场。”
贝恩斯挺直脊背,挣开他的手整理衣领,语气却异常坚定:“若只是浑浑噩噩地轮回,那长生又有什么意义?”
他望着溶洞深处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一世不努力,就算能活千百世,也不过是重复平庸。如果我的来世只是田间农夫、街头乞丐,连自己的命运都握不住,那还不如在这一世拼尽全力,哪怕最后粉身碎骨。”
“平庸?”
刘醒非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苍凉。
“你可知多少人求一个安稳的平庸而不得?”
“我不要安稳。”
贝恩斯从怀里掏出青铜仙殿的地图拓本,指尖划过上面的古老纹路。
“露布夫人曾经说过……吧?也许。中土的仙人能‘我命由我不由天’。既然青铜仙殿里藏着仙缘,我为什么不能去争一争?就算最后失败,至少我试过。总好过在轮回里打转,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刘醒非看着他眼底的狂热,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也曾这样执着过。
他沉默片刻,将黄符折成三角塞进腰间:“备好你的家伙。进洞后紧跟着我,不该碰的别碰,不该问的别问。”
贝恩斯立刻点头,转身对雇佣军们挥手示意。
刘醒非望着溶洞入口盘旋的黑气,那里隐约传来低沉的嘶吼,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黑暗里苏醒。
他摸出腰间的小圆扁壶,壶身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泽。
“记住你说的话。”
他最后看了贝恩斯一眼。
“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走到尽头时,别后悔。”
话音未落,他已率先踏入溶洞,身后是孙春绮,陈青卓,夏元仪,岳娇龙,几人身影瞬间被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吞没。
贝恩斯深吸一口气,他做了个手势。
张雪宁和卡曼带着队伍紧随其后。
山风穿过洞口,卷起几片落叶,仿佛在为这场注定不凡的旅程送行。